甚至在之后,说出了更绝情的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甚至说自己“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之时,自己也只是在心中冷笑。
此番总总,早已不是君臣父子的关系,说是杀父仇人只怕也不为过了。若说早年他还有心皇位,但那番话之后,心中唯有‘恨’而已。
恨皇阿玛,为何要宠幸‘辛者库贱妇’的额娘。
恨额娘,为何要生下我。
恨自己,为何要在这世上走一遭,为何看不清这现实,自己的出生,便是自己一世抹不去的污点,居然还曾经肖想皇位。
自己这一生,说到底,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胸中一阵苦闷,胤禩欲咳却连咳得力气也没有了,他患上呕吐之症已经数月了,不管何种食物只要下喉便都悉数吐了出来,连水也不例外,若是从前在亲王宅子养优处尊的时候,人参珍珠首乌什么的服用着,也许能好转些,只是现下……
胤禩微微苦笑,若是能有一顿热饭都是不易了,这身子,怕是到头了,思及此处,连忙捂着嘴,撕心裂肺的一阵闷咳之后,心中骤然有些放松起来。
九月初八,被呕吐折磨了数月之久的胤禩,终于含恨逝于禁所。
……
当夜了,雍正帝正在御案上奋笔疾书,心中不知为何异常烦闷,平素用惯了的朱笔也总是有些开毛,正要扔下喝一口茶,忽然眼角瞧见一名小太监弯腰进来,低头对在当值的张起麟说话。
雍正直觉的开口,问:“何事?”
张起麟低头回禀道:“皇上,罪人阿奇那,去了。”
雍正手中的笔一顿,在奏折上划出一道血痕一般的一笔,煞是刺眼夺目。
半晌,才缓缓道:“知道了。”
耳边响起那人被圈时留给家人的那句话,惟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雍正闭了闭眼,将手中朱笔沾了墨,认真在奏折上写下批注。
十三弟自圈禁后便久病不起,想来也是在拖日子了,老九也走了,老十流放在外,也是山穷水尽了,如今,朕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数日之后,九月二十九日,诸王大臣议奏,罪人阿奇那其心可诛,虽死不足以赎其罪,应戮尸示众。
雍正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快,似乎不喜听见那人被别人这样称呼,沉默便可之后,开口道:“既伏冥诛,其戮尸之罪著宽免”。
众大臣面面相觑,当初变着法折腾人家的不就是您老人家吗,怎么这下大家顺了你的意思你又不肯了?连人家媳妇都挫骨扬灰了,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啊,怎么今天又大方宽和了?
心中虽有疑虑,但大家面上自然是三呼万岁,大赞天子仁厚。
至此,牵涉到九子夺嫡一案中的诸皇子,便只剩下金銮殿上这唯一的一位了。
尘埃落定。
悔恨
狂风乱雪正弥漫在京华上空。
胤禩轻飘飘的只觉被一阵力气托着在空中游荡,也许是他执念太重,竟然这样无知无觉的飘回了自家老宅。
站在寒风中四顾之下,皆是衰旧破败的景象,看来自他被圈之后,人也都被遣散了,如今也不知弘旺他们几个生在何处。
胤禩有些不知该去哪里,忽然看见主屋屋檐下挂着的一串竹子风铃,心中一动,默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毓秀……
往事如烟,被圈禁的这几年他想了很多,对这个嫡福晋其实怨恨多于夫妻情谊。
在自己还是个艾艾少年之时,便知自己出身低微,生母是大清有史以来出身最低贱的辛者库罪臣之女,甚至在出生的时候,皇阿玛也没有一丝欢喜之情,因此自小便在宫中尝尽人情冷暖,早早便学会了经营自保,否则以他的出生,如何能做到京华之中,人人交口称赞的‘八贤王’。
但出生始终是他心中的痛,现在想来,也许皇阿玛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对自己生母从来不假辞色,因为正是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帝王生涯的污点。
——为美色所惑,宠信辛者库罪妇的事实。
只是皇阿玛可以选择疏远额娘,厌弃自己出生低下的儿子,可他去无法选择额娘,选择自己的出生,因此在幼年尝尽冷暖之后,在稍稍懂事了些之后,便处心积虑要为自己某个好亲事,母族不旺,若是妻子一支出身显贵,也能成个助力。
因此,才千方百计的向惠妃和皇阿玛,求来了安亲王岳乐之外孙女,也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做福晋。
毓秀……
胤禩嘴角微微苦笑,当时只想到安亲王岳乐出生高贵,是阿巴泰第四子,封过镇国公,这一家可算得上是朝中显贵,与之结姻,自然在无形中拔高了自己的身价,削弱了因母家地位卑微而产生的影响,自然可以为自己在宗室中打下更多的人脉。
有了妻子一族的人脉,再加上自己的手腕……
只是千算万算,没成想道安亲王的孙女会是这样的性子,泼辣倔强,对自己颐指气使,无所出也就罢了,居然容不下自己府里的其他女人,甚至差点将母妃赏赐的格格退了回去,以至于惹得皇阿玛震怒,当众指责自己无能,连自己宅邸都管理不好,纵容福晋“嫉妒行恶”。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机关算尽一场空。
胤禩身不由己飘荡到了妻子本家墙外,却再也不敢进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驻足片刻,才黯然离去。
他自然知晓自己被圈不久,自己的四哥便令毓秀自尽,甚至仍不解恨,焚尸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