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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名园不闭门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一生写过无数首诗歌，流传至今的诗词就有近万首。其中，最触动我心弦的一首词，是他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伤感的《钗头凤》是陆游写给前妻唐琬的伤心之作，诉说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怎么回事呢？

陆游与唐琬是姑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又结为夫妻。婚后，小夫妻很恩爱。然而，陆游母亲对儿媳却很看不惯，经常指责唐琬。最后，她还要求陆游与唐琬离婚。陆游是个“二十四孝”般的儿子，在母亲的压力下，只好给了唐琬一纸休书。

离婚之后，唐琬改嫁宗室子弟赵士程。南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春，陆游游绍兴沈氏园，没想到，在园里竟然遇到了唐琬与她的丈夫赵士程。史料对陆游与唐琬、赵士程偶遇过程的描述比较简略，不过我们可以展开想象力，演绎他们邂逅的情景——

陆游：“琬、琬儿……表妹，赵夫人，你们也来游园……”

唐琬：“表哥，好久不见。”

陆游：“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唐琬向赵士程介绍陆游：“士程，这位是陆游陆大官人。”又向陆游介绍赵士程：“表哥，这位是拙夫赵士程。”

赵士程：“陆兄，久仰了。娘子经常说起你。”

陆游：“赵兄，幸会幸会。”

唐琬：“士程，我们走吧，不要打扰表哥游园了。”

赵士程：“琬儿，今日难得一见陆兄，不如，我们就请陆兄喝杯酒。你将我们这次带来的黄縢酒取出来，我与陆兄不醉不归。哈哈。”

唐琬：“表哥，我敬你一杯。”

陆游：“我也敬赵兄与表妹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

赵士程：“陆兄，来来来，再喝一杯。”

陆游：“多谢赵兄美意，我恐怕不胜酒力。”

唐琬：“士程，表哥好像喝多了，不如我们……”

赵士程：“琬儿，莫急。陆兄，平时经常听琬儿说起，说陆兄平日最爱喝酒，再喝一杯又有何妨。”

唐琬：“士程……表哥……唉。”

陆游看着眼前的唐琬，已嫁作他人妇，心中愁闷，酒入愁肠愁更愁，几杯酒下肚，有些醉意，胸中块垒无从排遣，便乘着酒意，提起笔来，在沈氏园的墙壁上，题下这首《钗头凤》。唐琬不胜伤感，也和了一首《钗头凤》。沈氏园一别未几，唐琬便郁郁而终了。真是可叹。

陆游遇见唐琬的沈氏园，如今是浙江绍兴的一处著名景区，园内墙壁上还有陆游题写的《钗头凤》——当然，那不是陆游的真迹，而是后人写的。

而在800年前，沈氏园是一处私家园林，大概造园的主人家姓沈，所以叫“沈氏园”，又称“沈园”。陆游因思念前妻，多次游沈园，也写过好几首沈园诗，表达他对唐琬的深切怀念。

沈园是私家园林，为什么陆游可以想来就来呢？这是因为，宋朝的私家园林有着向公众开放的惯例，园主人拥有一处漂亮的园林，会非常欢迎大伙儿进去参观。如果园主人将园子锁起来，不让外人游赏，那是会遭人笑话的。

北宋东京市民有“探春”的习俗。元宵节过后，宋人会趁着春光，出城游春，东京城郊，百里之内，并无闲地，全是私家园林，这些私园全都“纵游人赏玩”。

南宋临安市民同样保留着“探春”的习俗，西湖畔也有非常多的私家园林，这些私园也都“放人游玩”，其中的蒋苑使园圃，占地面积不大，但造景十分精致，不但有亭台花木，园主人还在旅游旺季举办斗鸡、蹴鞠等活动，设立跳蚤市场，以娱游人，跟现代的城市公园实在没什么差别。

宋时，洛阳的园林更是驰名天下，宋人是这么形容的：洛阳“贵家巨室，园囿亭观之盛，实甲天下”。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写过一篇《洛阳名园记》，收录了洛阳名园19处，这些名园，基本上都是私家园林。

洛阳还有一样东西名扬天下，那就是牡丹。洛阳名园多种植牡丹，春时牡丹盛放，满城花香，前往洛阳逛名园、赏牡丹的游客络绎不绝，那个热闹的场景，就如今天，每逢春季，总是有无数年轻人涌往武汉大学观赏樱花。武大樱花是免费开放给游客观赏的，宋朝的洛阳名园，也是向公众开放的。北宋有一位大学者，叫作邵雍，写过一首诗，题目叫《洛下园池》，诗是这么写的：“洛下园池不闭门，洞天休用别寻春。纵游只却输闲客，遍入何尝问主人。”意思是说，洛阳的私家园林都不关门，任人入园寻春，连园主人是哪位都不用问，完全不必担心会被园主人赶出来。

那么，宋朝人到别人家的私园里游玩，用不用掏钱买门票呢？有一些私家园林确实是要收费的。北宋末，有一个叫朱勔的大奸臣，在苏州修建了一个超豪华的私家花园，里面种植牡丹数千株，每至花季，老朱都会让园丁打开大门，放人入园赏春。不过，男性游客入园，每人要交20文钱。女性与儿童入园免费，不但免费，还有酒食相待、礼品相送，礼品就是发簪、耳环之类。这么好的园林，我都想去瞧瞧。

更多的宋朝私家园林，是免费开放给游客游览的。北宋大学者司马光，在洛阳造了一个私园，名字叫“独乐园”，但这个独乐园其实是“众乐园”，因为它也是免费向公众开放的。

当然，游客如果觉得这么漂亮的一个园子，来白游白玩很不好意思，也可以给看门的园丁一点小费，叫“茶汤钱”，不论多少，随意。帮司马光看守独乐园的园丁，每逢旅游旺季，也能收到不少茶汤钱。按照洛阳惯例，园丁得到的小费，一半归园主人，一半归自己。

有一日，园丁告诉司马光：“司马相公，本月游客给的茶汤钱，一共有20贯，我留下了10贯，这10贯是您的。”

司马光说：“哎呀，这都是游客送你的小费，我怎么能要？你拿着就好。”

园丁说：“司马相公，按洛中惯例，我只能拿一半茶汤钱。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司马光说：“不不不，这些钱都是你的。”

司马光坚决不收茶汤钱。过了一段时间，他在独乐园里见到一个新修建的井亭，就是盖在水井上的小亭子。询问园丁，才知道园丁用那10贯钱，给独乐园修了一个井亭。宋朝的一贯钱，相当于我们现在五六百元，10贯就是五六千元。

因为宋朝的私家园林是开放的，所以陆游与唐琬才可以到沈园春游，两人才会在园中相遇，这才有了那首打动人心的《钗头凤》。

不过，发生在宋朝私园里的邂逅，也不尽然都是《钗头凤》这样的伤心故事，也有很暖心的爱情。让我再讲一个故事：

洛阳有一个读书人，姓张名浩，20岁了，尚未婚配，父母逼他去相亲，他说：“大凡百岁姻缘，必要十分美满。我如未遇意中人，宁愿孤老终身。”

张浩家也有一座园林。这一日，他游自家园林，在园中宿香亭遇见一名年轻女子，长得花容月貌。张浩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情不自禁，走过去施礼，那女子也敛袂答礼。

张浩说：“敢问小娘子是谁家娘子，因何到此？”

那女子说：“妾身是君家东邻莺莺，听闻君家牡丹盛开，故而到此一游。”

张浩说：“敝园荒芜，不足寓目，幸有小馆，欲备肴酒，以尽地主之谊，如何？”

莺莺说：“妾身这次游园，其实也是想见君一面。”

原来，莺莺是张浩邻居，幼时与张浩青梅竹马，只是长大后，拘于礼法，两人未再见面。莺莺对张浩倾慕已久，这次便趁着赏春的机会，到张家园林赏牡丹，希望能在园中见情郎一面。果然，两位有情人在园中遇见了。于是，他们在宿香亭下，立下山盟海誓，成就了一段姻缘。

张浩抱得美人归，应该要感谢宋时私家园林对外开放的传统，因为私园对外人开放，莺莺能够入园游赏，才有机会与意中人在园中邂逅。想想，也真的是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