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民:“你这孩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还跟恁爹背背藏藏的。”
“等我今个晚上回家再跟你说吧。”李孬蛋捞出腰间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咱家这汤真得劲,一喝就冒汗。”
就在儿子压腰间捞出毛巾的那一刻,李慈民瞅见了儿子腰里别着的小八音。
擦罢汗的李孬蛋把毛巾塞回了腰间,说道:“爸,我走了。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李慈民瞅着儿子走进了黑墨胡同后,开始收摊儿,他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琢磨着儿子刚才说的话,尽管儿子冇把话挑明,但是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信昌银号的不妙。不管自家在那里存的钱有多少吧,这一点他可清亮,虽说儿子还是小蛋罩,但吃的是官饭,按儿子说的去做,冇错。
按照每天的习惯,收罢了摊儿的李慈民,先到寺后街的澡堂子里泡了个澡,在下午四点来钟,他压澡堂子里出来以后,才慢达似游地去了信昌银号。让李慈民感到奇怪的是,今个的信昌银号大门紧闭,一块“盘点”的牌子竖立在大门一侧。他心想,不该啊,信昌银号跟其他银号不一样,从来不在白天盘点啊。这家银号的营业时间,也跟别的银号不一样,这是祥符城里唯一一家晚上十点以后才打烊的银号,盘点的时间也都是在晚上。祥符城里的官太太们,和那些不愿意露富的主儿,都爱在晚上来信昌银号存钱取钱,尽量避免被别人瞅见,正是因为信昌银号有着这种与众不同、能为达官贵人避嫌的功能,才招揽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储户。
李慈民扒着信昌银号一楼窗户上的铁栏杆,往玻璃窗里头瞅着,只瞅见银号内,那些穿大褂的职员都在忙碌,隔着窗户都能听见楼里面算盘打得噼啪乱响。他挨着一楼窗户的铁栏杆,一连看了好几扇玻璃窗户,想找到李老鳖一,可几个玻璃窗户瞅过来,也冇见里头有李老鳖一的身影。李慈民是想先找到李老鳖一,询问一下情况之后,然后再把自家存在银号里的那百十块大洋取走。
正当李慈民在窗户外面,还在为信昌银号大白天关门盘点疑惑不解的时候,他的肩膀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扭脸一瞅,是寺门白家的四哥白宝钧。
李慈民:“四哥……”
白宝钧:“瞅啥呢?”
“我还奇怪,咋冇瞅见一个熟人呢。”李慈民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白宝钧,问道,“四哥,你不是这儿的襄理吗?”
白宝钧:“咋?你不知吗?这儿的襄理已经换罢人了。”
李慈民:“我知,换成李老头儿了,那你这是……”
白宝钧也打量着李慈民,问道:“先别问我的事儿,你先回答我,跑到这儿来弄啥?”
李慈民支支吾吾地:“冇,冇,冇弄啥……”
白宝钧:“说瞎话,冇弄啥扒着个窗户往里头瞅啥呢?”
李慈民:“我,我就是瞅瞅李老头儿在不在。”
白宝钧:“找他啥事儿?”
李慈民又支支吾吾起来:“冇,冇,冇啥事儿……”
“中了,别再绕了,是不是听到啥消息,想把你存在这里的钱取走啊?”白宝钧笑了笑,又在李慈民的肩膀头上拍了一下,“我冇说错的话,当初是李襄理让你把钱存在这儿的吧?”
李慈民:“你,你咋知?”
白宝钧:“我咋知,别忘了,我也在这儿做过襄理。虽说眼望儿被李先生取代了,说句难听话,这信昌银号里头的人,谁吃几个馍,谁喝几碗汤,我还是门清。我要是冇猜错的话,这一会儿,你要找的那个李襄理,已经跟着信昌银号的总经理,坐在去南方的铁皮车上了。”
李慈民略带惊讶地:“他走了?”
白宝钧:“他不走在这儿等死吗?”
李慈民大为不解:“等死?等啥死啊?”
“咱俩别在这儿说。”白宝钧又拍了一下李慈民的肩膀头,“走,咱离这儿远点儿。”
李慈民跟在白宝钧的身后,朝书店街的方向走去,白宝钧一边走,一边把一个李慈民最不愿听到的事实告诉了他。
白宝钧说,自民国三十七年以来,全国战事变化日亟,人民军队势不可挡,极有马上拿下祥符城的可能。此时的信昌银号,倒不是为国民政府担心,一帮股东心里都在窃喜,巴不得国民政府赶紧完蛋,只要改朝换代,江山变色,所有堆积在银号的疑难问题,都可以一风吹了。于是,借着这个时机,股东们一致同意银号疏散资金,将银子转移到江南和四川等地,并将银号内的那些秘密账册,能销毁的全部销毁,不能销毁的档案账簿,由专人携带运往南方。那些居心不良的股东,为了混淆视听,浑水摸鱼,把持财产,杜绝后患,在把真账册付之一炬之后,又让银号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制造出了假账册来以防后患。李老鳖一此次就是跟随着总经理,带着那些不能销毁的档案账簿,一起离开祥符去了南方,李老鳖一是总经理认为最能信得过、靠得住的人,才让他跟着去了南方。
听罢白宝钧的这一番话,李慈民彻底傻眼,张嘴说不出话来,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不由暗自庆幸,不管咋着,当初他把汤锅赚的钱存在信昌银号也就一百来块大洋。尽管被吓出一身冷汗,在深感庆幸的同时,李慈民心里也在狠狠骂着李老鳖一:“你个老鳖孙,这要不是自己留个心眼儿,冇把卖汤赚的钱都存在信昌银号里,俺全家非得上吊不中。”想到这儿,李慈民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怪不得……”
白宝钧:“怪不得啥啊?”
李慈民:“今个俺儿来喝汤的时候,也让我赶紧把存在信昌银号的钱取出来。”
白宝钧疑惑地瞅着李慈民:“恁儿?他咋会知信昌银号的事儿?”
李慈民摇了摇头:“反正听俺儿的话音儿,好像他已经知道信昌银号不保把了。”
白宝钧蹙起眉头,说道:“慈民,我跟你说的这些事儿,目前社会上还冇人知,我就奇怪,恁儿咋会知的呢?”
李慈民:“俺儿只是让我把钱取出来,别的啥也冇说。”
白宝钧思索着:“恁儿是艾三的手下,难道说,军统也在操信昌银号的心?”
李慈民:“操不操心我不知,反正俺儿今个穿着便服,腰里揣着小八音,喝罢汤去了信昌银号。执行啥任务我不知,但我瞅他那模样,就好像信昌银号里头有共产党似的。”
听罢李慈民说这话,白宝钧神色有点慌乱,对李慈民说道:“中了,弟儿们,咱俩不能再喷了,我还有点急事儿要去办……”
还冇等李慈民再开口,只听见不远处的街面上有人歇喝了一声:“白叔!”
李慈民抬眼一瞅,街面上那个歇喝着叫白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儿子李孬蛋。
“说曹操曹操到。”李慈民一把捞住了正准备走的白宝钧,说道,“你多少天冇见过俺家孬蛋了吧,瞅瞅这个货,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