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之母转头看窗外,估摸着天色,然后说:“他也快回来了。这孩子现在懂事多了,见家里费用大,都不坐车了,全是自己走路去,十来里路呢,回来得要一个多时辰。”
贾蓉有些吃惊,便说:“这……没想到婶子家里竟然困窘到这种地步,蔷兄弟本来读书就要劳心,这路上还要折腾两三个时辰就太劳力了,现在这个天气倒也不妨,若是过些日子,到了数九寒天,才吃了饭就顶着风雪出去,胃里不舒服不说,路上再受了凉,岂不值多了?蔷兄弟的身子骨好像也不太结实……”
贾蔷之母便抹起了眼泪,说:“可不是吗?苦了这孩子了!”
贾蓉说:“婶子莫难过,这个事情,您既然把难处都告诉了我,我便少不得要为您排解。要依着我说啊,蔷兄弟那个书,读不读也就那么回事。您看咱们家里,有谁是靠科举出头的?这考功名啊,说是难于上青天也不过分的。打个比方说,功名啊,就和这鬼似的,人人都听说过,可谁真的见过呀?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读书也就是个意思,认得些字,肚里有些文章,出门不让人笑话就成,反正家里这么多产业,随便做点什么也够咱们安家度日的,何必去白费那个力气?”
贾蔷之母点头说:“蓉哥儿你说的原没错,不过我们娘儿俩也没什么挣钱的营生,只要他读得进去这书,就当撞运气好了。”
贾蓉说:“咱家里现在就有几件大事要办,正缺人手呢。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婶子若是放心将蔷兄弟交给我,我便带着他去历练历练。”
贾蔷之母犹豫了,说:“这个……自然好,只是,他眼看着就要乡试了,准备了这么久,若是不能试一试,他必定不甘心的。”
贾蓉说:“这样啊,那也没关系,我琢磨着,这学业嘛,固然重要,世路上的应酬来往,对于咱们家的子弟来说,也是必须要习学的。蔷兄弟也不要成天埋在书堆里,偶尔闲了,我带他出去,多结交几个官场或生意上的朋友,就算考试万一失了手,也有个退路不是?”
这一番花言巧语,贾蔷之母还有说“不”的份吗?反而将他看做是一个极好的人。
过了一会儿,贾蔷回家了,看着端坐在堂屋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的贾蓉,贾蔷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觉。
贾蔷之母留贾蓉在家吃晚饭,说是有上好的糟鸭掌和胭脂鹅脯可以下酒,让贾蔷陪着小酌一杯。
贾蔷见母亲走开张罗晚饭去了,堂屋里只留下自己和他两个人,顿时没了顾忌,直截了当地问:“你来干什么?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贾蓉悠悠地吹着茶碗上的热气,喝了一口,看着贾蔷,眼中带笑,说:“你说话别太快,等我一个一个地回答你。关于我来干什么,你是想听老实话还是假话?”
贾蔷撇嘴道:“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反正都没好话。”
贾蓉嘴角的笑意在扩大,“那好,我不说,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请看我诚实又专情的眼。”
贾蔷毛躁地说:“少恶心人了,吃了饭赶紧滚。”
贾蓉喊冤道:“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你还说我恶心,不说好话。我就不懂了,好话要怎样说,你才喜欢?要不,你说一句来我听听,我下次好学着说与你听。”
他说这几句时,有意将语调放得很慢,嗓音低沉暧昧,同时,流转的眼波荡漾着春情,调笑的意味十足。
贾蔷被打败了,不想和他多说,便抬脚往自己屋里走去,却被贾蓉一路尾随进了屋。
贾蔷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贾蓉无辜地眨眼:“我能干什么?这是你家里啊,我又没失心疯了,敢在你家里为非作歹。我无非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咱们有几个月不见了吧。”
贾蔷郁闷地吐气,说:“我没有话和你说。你是老畜生生的小畜生,行动就有坏心。”
贾蓉一听这话里有名堂,眯起眼睛问:“那老东西对你做了什么不成?你如此恨他,还捎带上连我也恨上了?”
贾蔷不语,只是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显然在压制着怒气。
贾蓉顿时明白了,不过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试探着问:“咦,那老东西以前不好这口啊,怎么会……”
还未说完,看见贾蔷羞愤得想杀人般的眼神,贾蓉自悔失言,脑中急剧运转,试图挽回,便说:“其实你错看我了,我也恨那老东西恨得要死呢,我们是同病相怜。”
贾蔷脱口而出:“难道你也被老畜生强了不成?他可是你爹!”
说完之后,才顿悟自己竟然将这耻辱的事情对一个居心不明的人和盘托出,贾蔷越发把脸崩得紧紧地,就像北方极寒地区结冰的湖面,明亮的眼睛里则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这种奇异的对比不仅没有损伤他的面部轮廓,反而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生动,让贾蓉不禁在心中赞叹: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一颦一笑,天然风流。
贾蓉不得已打出同情牌,“也差不多。我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发现媳妇怀孕了,孩子的爹却不是我,真正轮辈分的话,孩子生下来,我该喊他弟弟,你说,咱俩是不是同病相怜?”
贾蔷之前的怀疑得到印证,果然老畜生不甘寂寞,强不了自己,就转而去扑软妹子去了,还是朝着窝边草下手,居然连儿媳妇都不放过。
幸福是相似的,不幸,却是各自不同。不知道失身于人和绿云压顶相比,哪一个更加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