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樱这才意识到,这世上的美并非只是骨相皮相,更有权利与学识的加持。
众女闻言,都起身行礼,整整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白幼荷垂眸:“诸位多长在官宦之家,又久居京中,对京中政事相比也有所耳闻。我大景百年以来,朝中最大的隐患便是结党营私四个字,师徒相私、亲姻相私,盘根错节,致使政令传于天子,而下处处为碍,左右掣肘,监察若想抓一人,便有十人在其间阻拦。诸位若为督查御史,如何整肃朝纲?”
这话音刚落,殿中一片寂静。
殿中二十四人神色各异,多是一脸难色。
皇后娘娘说随便问问,怎便问了个这么复杂的题目?
许白鹭坐在其间,微瞪着眼睛瞧着白幼荷,手腕上冰凉又名贵的传家白玉镯子此刻看起来像个笑话。
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已的镯子跟白幼荷的差在哪里。
白幼荷根本不在乎她自已手腕上戴了个什么东西,她只在乎她想拥有的权利和正确,于是她戴什么,什么就贵。
程娆则死死盯着白幼荷背后的那一抹纱帐,她看到后面似有人在坐着,却不知是谁。
难道是韩擎?
白幼荷问完,莫约十几秒的时间,无一人应答。
片刻后,一女子有些凌厉的声音响起:“若为御史,当秉持公正,不畏权势。详查官员结党之实,访察其相互攻讦之缘由。对于结党营私者,不论其官阶高低,皆收集证据,如实奏报。对有能之土,不因党争而受牵连,仍可委以重任;对奸佞之徒,严加惩处,以儆效尤。且建立监督之长效机制,使官员不敢轻易结党,确保政令畅行。”
这话说得流利而漂亮,众人闻言,皆惊叹地看向那女子,只见女子着一身墨绿衣裙,打扮利落,瞧着莫约三十岁上下,竟是宣国公府的三奶奶陈琳辅。
所有人都十分惊愕,她不是已经成婚了么?
片刻后,众人才缓缓意识到,那张贴的选秀之文书上,并没有提及只要未嫁之女。
白幼荷露出几分欣赏之色:“说得不错,可若结党营私之人又是朝中重臣,多年来为国建树无数,也算鞠躬尽瘁,该作何处置?”
陈琳辅一瞬间哑然,
场中有几个敏锐之人,顿时恍然大悟,白幼荷这哪里问得是政策,这分明问得是所有人怎么看当年白丞相落马之事。
白幼荷的父亲白清泽,据说如今已经被接到京中,只是久居深宅之中,仍未见人。而白幼荷的大哥,刚刚接到调令,任命成了苏州织造,这等肥差,白幼荷是明摆着给自家人放水。
如今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选才,这是一场站队,这场站队站得不是面前二十四个女子的态度,而是她们身后盘根错节的诸家贵胄的态度。
陈琳辅茫然环顾四周,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在场这二十四人,有十八人都是贵胄嫡女!宣国公府、许国公府、程家、魏家……这十八人几乎囊括了朝中当前全部的势力范围。
至于那几个庶出的女子,想必只是白幼荷瞧着好,随手放了一条生路。
陈琳辅看着白幼荷,
白幼荷眼中带着淡淡的审视,唇角挂着一点笑意,神情淡淡。
连纱帘后面的许碧君,此刻也震惊得手脚发麻。
她想到了白幼荷是想为她自已扩充势力,可没想到她今日用意如此之深。
一瞬间,许碧君五味杂陈,她看着面前纱帘后的背影,不知该失望还是该高兴。
失望,是她当真天真的以为白幼荷一心想要培养女子为官,可如今看来,她想要的并非台下那二十几个女子,而是她们背后的家庭。
而高兴,则是她同时意识到,白幼荷如今真正走进了朝堂之中,她心中并无天真的幻想,她将自已当做了一个绝对冷酷的政客。
真正纵横捭阖之人若过于单纯和理想化,她会在走进朝堂深处的那一瞬间被这十几个贵胄家族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撕咬吞噬殆尽。
她想要当手握大权之人,她必须先比任何人都锐利、有城府、且不容忤逆。
许碧君忽然想,其实白幼荷当真比韩擎更适合掌权,她见过韩擎,也读过不少这位新帝的文章,他有城府、有手段、但你能从那些文章和奏折的回应中看出这位新帝对这些事情所带有的淡淡蔑视,他不喜欢这些手段,不喜欢处理朝中千丝万缕的线头。
他是乱世之才,可极难为盛世君主,这个男人骨子里和过去那位从草原而来,骑着战马席卷至西北深处的领主一样,他渴望征伐和鲜血,但厌倦于治理。
若真要区分,二人就像六爻中最初始的两个卦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韩擎就是那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生不息的天行健。
至于厚德载物,似乎是白幼荷这样有耐心与万万人周旋之人才能做到。
殿选前这几日,许碧君被白幼荷秘密接到宫中,陪了她数日。皇帝偶尔回来书房找白幼荷,兴冲冲的眼神在见到许碧君也在时便熄灭不少。
前日,帝后宴请即将北征之诸将领,白幼荷将李碧君带在身边同去。
那一日皇帝已经定下北征的计划,在席间并不避讳李碧君的存在,坦然跟众人谈起军策的细节,眼中熠熠生光,酒之酣时,皇帝忽道:“我这一生憾事,唯未生逢乱世而已。”
宫中灿烂的烛光之中,李碧君神色定定地看着那位年轻新帝的眼睛,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股真正的遗憾与无奈,他向一匹渴望生在危机四伏的幽林中的狼,可他出生就在樊笼之中,于是每一次能够出去捕猎的机会他都极为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