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难以忍受的疼痛荡然无存,甚至整个人都是轻盈的。他也不在大雾弥漫的古树镇里,而是行走在一条昏暗的走廊上。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早在他离开这里之时,就已经彻底摧毁了它,绝不可能再现于世。
玫瑰花窗投映下斑斓色块,尘埃沉沉浮浮。走廊上往来的修女低垂着头行色匆匆,偶尔有衣着褴褛的孩子蹑手蹑脚跑过,唯恐被修女发现。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腐朽潮湿的味道让人能产生一切不愉快的记忆。
责骂声和抽打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从远处传来,也让池翊音收回了观察的视线,眸光微沉,向走廊尽头的圆厅走去。
胖女人穿着修女院长服,捧着厚重的圣经,可手里沉重的十字架却一下下打在面前孩子的身上。
哭声和噪音中,让胖院长的话变得模糊不清,但池翊音很清楚她在说什么。
因为他当时就在现场。
池翊音在圆厅边缘站定,抬眸向不远处的窗下看去。
清瘦的小少年站在窗下的晨光中,白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他的面容,穿着修道院简单的粗麻布衣,却恍然如传说中的圣子。
小少年眼神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没有什么能触动他。但他在看向胖院长时偶然的皱眉,却依旧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池翊音静静的注视着小少年,良久,他轻笑了出来:“不用着急,你很快就会找到机会。”
小少年警惕的循声看来,这反而令池翊音讶然的挑了挑眉:“你能看到我?”
小少年注视他半晌,才冷声问道:“既然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迈开脚步,向池翊音走来。
当他从耀眼的晨光中走出时,那张逐渐清晰起来的稚嫩面容,赫然是缩小版的池翊音。
——只是,小少年的发色瞳色,都与池翊音截然不同。
小少年猛地推了池翊音一把,力气不大,却令他踉跄几步跌回昏暗走廊,失重感随即传来。
他眼眸微微睁大,感觉到自己正迅速向下坠落,而小少年在那一瞬间将硬物塞进了他的手里。
池翊音仰头向上看去,小少年眉眼冰冷的向下看来,两人对视的瞬间,小少年努力勾唇挤出了个笑容:“找到她,然后……”
下一秒天旋地转,池翊音猛地伸手扶住身边的东西撑住身形,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不再是修道院,而是变成了杂草丛生的破败大宅。
红裙一角从眼前滑过。
当池翊音仰头看去,却见女鬼试图向自己伸出手,她在担忧。
不等他想起有关于此的记忆片段,就听到他自己在说:“放心,我会带你离开。”
离开?带马玉泽离开?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记忆宫殿的其中一扇门,被刻意屏蔽的记忆立刻喷涌而出,席卷池翊音全部的神智。
不断闪烁着斑点色块的画面中,最先出现是是碎镜中的女鬼,随即画面一转,却是大宅满地横尸死不瞑目,红绸布像是喷溅的血液。
在那其中,池翊音看到了管家被野狗啃食只剩下骨架。
妹妹吊死在小弟弟死的客厅里,双脚微微晃荡像是西洋座钟的钟摆。她的头发勒死了她又缠住了水晶吊灯,眼球激凸掉在地面上破碎。
弟弟尸首分离,四肢被折断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却又被黑色长发绑住了关节掉在半空,像是一个想要挣脱操控却失败的木偶。
而马老爷肥胖的身躯被塞进了火盆里,他浑身的油脂成了最好的燃烧材料,火焰黑烟不曾熄灭,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中,一半已经焦黑一般却流淌着黑黄脓水,暴露出来的肋骨中,黑色腐烂的心脏还在跳动。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但池翊音只扫了一眼,便立刻从满地尸体中发觉,姨妈和马玉泽的尸体不在。
他转身看向一直绵延向大宅之外的金箔红纸屑,意识到马玉泽此时已经离开了马家,去往夫家,而姨妈……
池翊音向门外走去,才发觉原来大宅外面也躺满了尸体。
其中有文质彬彬的文人,有商会的商人,也有车站抢夺过马玉泽内衣哄笑的男人,但他们现在都浑身是血的倒在这里,心脏被硬生生掏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血肉混合着泥土,肮脏不堪。
池翊音沿着这条满是鲜血的街走下去,官员家也挂着成亲的装饰,可中堂里却摆着大大的一个“奠”字。
也就是在这时,他看到了马玉泽。
堂上喜婆们唱礼,却是用红绫猛地勒住新嫁娘的脖子,在堂中棺材的前面,生生将新嫁娘勒死。
马玉泽气绝的那一刻,堂上众人齐齐道好,向官员道喜,说这个儿媳妇娶的好,公子一定喜欢,黄泉路上不寂寞。
没有人在意倒在地上的马玉泽,欢笑声里没有死亡,只有喜事。
池翊音看到,姨妈也在其中,笑着向官员敬酒,又拉住官员低声问,对她这个侄女满不满意,她做了这桩阴媒可是要损阳寿的。
官员会意,告诉姨妈许诺给她的良田山林必不会少。
姨妈顿时笑开了花,恭喜官员。
池翊音默立良久,走上去扶起死去的马玉泽。
她漂亮的眉眼被描画得精致,黛眉红唇,衣着精致,红嫁衣隆重热烈。
可她打扮得这样美,却是走向一场被谎言覆盖的死亡。
马玉泽已经认命,想以自己的出嫁摆脱自己对家人的愧疚,哪怕以后青灯古佛,生命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