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琴给出的地址在市一医院,就在居民区内部,白伊来赶去不费时间。
博明交通拥挤车辆多,在工作日坐地铁比打车来得快,尤其是市医院地铁口能直接通往地下室。
几番周转,白伊来在一楼门诊大厅瞅见母女俩,离得近些,发现蔡文琴的正前方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女子。
女子年龄不大,二十多岁,皮肤蜡黄,黑眼圈深重,眼睛布满血丝毫无光彩。那人只在白伊来出现时勉强挤出笑,遂又变得浑噩不堪。
“抱歉,今天来门诊的人比较多,专家号难预约,这年头看病都麻烦。”蔡文琴含笑,“我怕姐姐等太久,让她出来透透气。”
白伊来的目光略过轮椅上的女子,眸子暗了些,柔声回答:“我不忙,正巧来给你们帮忙。”
话音刚落,医院的广播播报病人的名字,蔡妈妈慌忙催促,“小琴,叫到姐姐的名字了,小诗我来照看,可别耽误了人家的好意。”
蔡文琴不满,拉着嗓子反抗,“妈——,姐姐和工作相比,还是姐姐重要一些。”
“嘿,你这孩子真是倔脾气。”蔡妈妈推搡着女儿,接手姐姐的轮椅,往门诊室去。
叫到号的病人不容耽搁,厅内人员混杂拥挤,蔡文琴和白伊来要是再冲上去,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望着母亲疾走的背影,蔡文琴哀叹,然后对白伊来抱怨,“抱歉,我妈就是这个性子,让你白跑一趟了。”
“不急,等她们出来还需要拿药或者做检查之类的。”白伊来拉起蔡文琴往角落站,神色温柔,“先等她们问诊完吧。”
蔡文琴一愣,点了点头,随后担忧地往门诊室看。
大门紧闭,患者的名字公布在门前的大屏幕前,她不由得收敛了呼吸。
白伊来看在眼里,觉得不说话尴尬,更怕蔡文琴陷入无端的忧虑中,挑起话题,“你的姐姐叫蔡文诗吗?因为屏幕上名字第二个字打码,我猜测她是这个名字。”
许是白伊来一贯关心她,蔡文琴眉间的忧虑舒展,眼底的阴翳散去大半。
“是的,我们家里希望两个女儿文气才气双全。”她笑吟吟回答。
白伊来柔笑,“你的父母很爱你们。”
“对,爸妈很爱我们,但是善良的人总是遭厄运。”她咬着下唇,满是不甘与愤懑。
“伊来姐。”她的眸中闪过泪光,可眼神分明是充斥着恨意。
白伊来被她的气势吓到,回话断断续续,“怎么了?”
“我姐姐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可是这么好一个人就这样被毁了。”她呜咽着,眼角滑落泪水,身体不住颤抖,竭力止住却无能为力。
有人哭,白伊来慌了,平常都是她哭,这会儿遇见他人哭泣,反倒乱了阵脚,她不知如何安慰,在原地杵着不动一会儿,干脆伸手把女孩揽在怀里。
像是母亲对孩子的拥抱。
“文琴不哭,有什么伤心的都和姐姐说,姐姐都听你的。”白伊来说着,分明觉得蔡文琴的手劲儿大了些,哭泣渐渐缩小。
半晌,女孩顶着发红的眼睛,脸色尽是不符合年龄的悲伤。
“抱歉…”她压着嗓子,“刚刚我想到自己的姐姐了。”
“如果姐姐能健康地生活,现在也和伊来姐姐差不多大,不用坐轮椅,也不用吃药。”
抽泣声又涌了上来,蔡文琴松开白伊来,低头看地面,坚强地握紧了拳头。
望见这一幕,白伊来一瞬茫然,随即心里自嘲,蔡文琴还轮不到她来安慰。
这个女孩,经历的比白伊来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的姐姐原先是很健康的女孩,直到高一那年,她被人霸凌,从二楼走廊直接丢了下去,腰砸在绿化带上,没死,但是脊椎骨摔断了,下半身再无知觉。”
蔡文琴说着,呼吸越发急促,几次都吓得白伊来心悸。
“霸凌者家里有背景,厅长级别的人物,每年又给学习捐赠大几十万,所以她在学校里猖獗至极。姐姐成绩好,加上为人正义,替别人打抱不平的时候就被狠狠报复……”
白伊来微微眯起眼,她怕自己廉价的同情被蔡文琴看见,更怕被对方误会。
残忍的话语,无异于凌迟,身为听者,白伊来心如刀绞。
蔡文琴提手擦了擦泪水,苦笑:“那时候学习不敢把事情闹大,上级派人下来要求我们一家和解,他们以我爸妈的工作为要挟,我爸妈就是普通的农民工,来城里打工能有什么办法?最后拿了一点赔偿不了了之。”
话语结束,空气一片死寂。
“很抱歉。”
良久,白伊来深呼吸,打破僵局。
她不清楚该说什么,无论是怜悯亦或鼓励,身为观者,她都无法体谅被害者的痛苦。
蔡文琴摇摇头,愁绪挥之不去,“伊来姐你不需要道歉,错的是那个霸凌者。”
她在悲伤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后来,霸凌者依然不思悔改,但是有一次欺负人的事情闹得大了,半个楼的学生老师都看到了,加上很多受害者一齐举报,上级扛不住压力判了官司。可惜送进去的都是些小跟班,那个厅长的女儿仍然逍遥法外。”
有恶意还在法律之外,永无止息。
白伊来的心情变得凝重,她感到彻骨的冰寒,心口彷佛也压着一腔怒火。
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被伤害?
忽而,蔡文琴叫她,朝她会心一笑,本该是她伤心,现下却是她安慰白伊来。
白伊来抬头,看向这名不幸又坚韧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