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像遭受侮辱似的,脸马上红到耳根。
夏梦蝶立刻后悔了,害怕他因此会怪柳石,连忙解释道:“没啥,你不会就算了。是我先说你会缝标本,后来他就对我悄悄就了一句,连秀秀都不晓得。真的!”
陈闻道便说:“会绣花就会绣花,有啥关系?丘吉尔还会织毛衣呢!记者问他,嘿,大男子汉为啥学这个?他说可以活动手指和腕关节,休息脑筋。”
夏梦蝶问:“哪个邱吉尔?”
陈闻道笑了笑回答:“英国首相。”
杨灵的表情才和缓了些。夏梦蝶背后又对陈闻道说:“福敏要出嫁了,昨天她拿两件衣服过来,问我和秀秀会不会绣花,我们都不会。杨灵真会绣花,可以帮她嘛。”
杨灵想起陈闻道刚才说的事,道:“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殷队长说。”
夏梦蝶道:“白天人多嘴杂,反对的恐怕不少,你知青凭啥子多住多占!要说只有去殷队长家里面,而且——”
忍了忍觉得不好说,还是说了:“而且才有人帮你说话。”
杨灵当然懂她的意思,大为逆耳,想冒火又冒不起来,她又没有明说什么,才算了。
晚饭后果真去殷克强家,他从不串门,故而对他的到来,殷克强全家都觉得意外。两姊妹连忙请他坐。
福秀又忙慌慌地将一块烤得喷香的苞谷粑从灶膛里取出来,怕烫着他手,先自己在手上翻来翻去吹了一会才递给他。
殷克强见他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便问:“你来,有啥事情吧?”
他这一引,杨灵舌头才灵便了,就说了想要那间骑楼的话。
殷克强像没有看见两个女儿焦急的眼神,只顾抽叶子烟,半晌才说:“你们知青已经占了三间屋,比社员都住得宽,还不够哇?还要?”
两姊妹同时叫道:“爹!”
杨灵口吃地说:“陈、陈哥和我,想要间实验室。”
殷克强便改变了口气,感兴趣地问:“哦,他要办实验室?干啥子?实验啥子?”
原来陈闻道虽然对殷克强说过想要间房子,但说话吞吞吐吐,并没说过想搞实验室。之所以没说,是因为不晓得公社和大队领导的态度会怎样,像他这种人,恐怕没有资格搞科学实验。
杨灵虽经常听陈闻道侃侃而谈,具体问他陈闻道想实验啥子,却答不出来,脸红起。
殷克强白他一眼,道:“你还是知青,实验啥子羽不晓得?是不是搞科学种田哪?”杨灵只好含混地点头。
殷克强又继续巴嗒叶子烟,让杨灵和两个女儿干等。福秀忍不住了,说:“爹,你同意了吧?同意了,明天派人把房子腾出来呀!”
殷克强仍不开腔。等一竿叶子烟抽完了,方说道:“那好,搞科学实验,属于三大革命运动嘛,生产队支持。”
杨灵像解放了似的,浑身轻松,忙道了谢回去。两姊妹笑嘻嘻地把他送出小院。杨灵想起陈闻道交待的任务,便又站下对福敏说:“听说你有两件衣服要绣花?”
见福敏神色诧异,添一句:“我找人帮你绣。”
福敏连忙进屋把两件新衣服拿出来。杨灵伸手去接,福秀却拦着问:“呃,你找哪个绣哇?”
杨灵不语。福秀便说:“晓得,是找二队那个单爱鹃吧?哼,希罕哪个讨好呀?姐,莫给他!”
杨灵生气地拿过衣服:“我绣!”
福秀偏拖住他,说:“没羞!扯谎!你绣几针来看?”
杨灵便转身走回殷家,坐下来冷冷地问:“绣什么花样?”
两姊妹看他拈针穿线的动作,就有几分信服了,福敏迟疑着说不出花样,福秀笑吟吟地说:“随你便呀,只要好看!”
他没打图样,就在油灯下自在地绣了起来。福秀妈煮了四个荷包鸡蛋,加白糖端过来,就一直在旁边摆着。
福敏、福秀看出了神。后来一件衣裳的领子、胸前都绣上了花,递给福敏。
走时福秀道:“妈,姐姐,他会绣花,你们莫出去说呀!”
福敏问:“咋呀?”
她道:“全村都晓得了,今天这个来找,明天那个来找,好烦人嘛!”
福敏笑道:“好呀,二天就光给你绣!”福秀笑嘻嘻在姐姐手上拧了一下。
杨灵因福秀的话正说在自己的心上,就瞄了她一眼。福秀觉得他的目光好明亮啊,好象收聚了天上星星月亮的光辉,她咯咯地笑得更甜了。
“煽盒盒”
这天逢场。大明街上不赶场,赶场要去对河的清庙,但这天街上人还是比平时多。陈闻道来到街上代售邮票的茶馆,看有没有邮件。
茶馆窗台上搁半边土碗,里面巴一点干了壳的苞谷粥,用来粘信。卖茶老头儿的儿子金小娃坐在里面卖邮票。
县城的信件隔天来一次,各大队的乡邮员到金小娃这里取,送往各村,金小娃和乡邮员每月可得七元钱补贴。
茶馆里坐一大群知青。茶馆外,几个知妹围在卖邮票的窗口旁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这几个知妹衣着鲜艳,站在这土陋的、飘着淡淡牛粪味儿的街上,个个像骄傲的公主,对过往者视而不见,行人都只好绕着点走。
陈闻道走了过来,姑娘们已知他是本公社乃至本县知青中最有学问的,出于对知识(而不是对他平庸相貌)的尊重,都暗中调整了身体姿式,腰打伸了,胸脯挺着。
讲笑话的换用伶俐天真的语调继续讲下去,已经笑完了的又开心地笑起来。有的笑咪咪地望着路边晒太阳的猪儿,有的将辫子撩到胸前,在那里形成一个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