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许多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严肃的审视目光,在等待李孤飞做出回应。
做出一个他们想要的回应。
“林路深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孤飞问。
“那谁知道,疯子的想法谁能理解?”另一个举着烟斗的人站起来,丝毫不顾忌陆原和也在场,“林路深打小就不太正常,读书的时候也惹过很多事。可是,那会儿我们很缺人,像林路深这样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李孤飞看向陆原和。没记错的话,陆原和当时手上也有一个项目,在争取林路深参加。
争取这个词用得都轻了,实际上应该算是逼迫。
“林路深不喜欢芯片,这有可能是我的责任。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他植入了芯片,他长大后知道了,产生了严重的逆反心理。”陆原和没有在称呼林路深的小名林林,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而有距离感的全名。
“李孤飞,这点你应该还有印象。”陆原和看向李孤飞,“当时林路深不愿意参加芯片研发,为此在脑科学院闹出一堆破事,还要跟你绝交。”
“我记得。”李孤飞说。
在林路深最厌恶芯片的时候,李孤飞升入了脑科学院执行科。
“总之吧,”刚刚那个举着烟斗的人不太耐烦地一挥手,“就是我们太缺人,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林路深的荒唐行为只是单纯源自对芯片的厌恶,换个项目就好了。所以,我还是选了林路深,来加入新系统的研发。”
李孤飞:“林路深自己愿意吗?”
“挺愿意的。”烟斗男说,“系统研发那几年,林路深倒是表现得很正常,连我都被蒙蔽了!”
“结果南柯一投入使用,他立刻原形毕露!”
“如果把南柯比作一个人,那么脑科学中心、以及芯片使用者——只要是链接入系统的地方,全都在它的‘大脑’构造的环境之中。”
“而林路深,将南柯系统与自己的大脑做成共生关系;他相当于是绑架了整个中心,还有所有的芯片使用者!”
“一旦林路深的大脑或者芯片出现问题,就会对系统产生影响,后果简直无法估量。”
林路深到底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还是没人回答李孤飞的问题。
或许是另有隐情,又或许是一时兴起;可是林路深已经失忆了,再也没人能解答这个疑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李孤飞的目光在屋内绕了一圈,站在这里的无一例外都是脑科学中心某个领域的泰斗级人物。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私下也开会讨论过。”张鹏举道,“我起初是反对的,毕竟你有过不良记录。”
“你曾经为了劝说林路深,在和韦波的对决前‘临阵脱逃’。”张鹏举笑了笑,“真是令人羡慕的青春年少啊。”
屋里响起三两声笑,李孤飞一言不发。
“但是,遇到真正的关口,你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陆原和接过话茬儿,看向李孤飞的眼神貌似温和,实则藏刀。
“总能?”李孤飞心里陡然一沉,表面却不动声色,“您是说,我没有顾及林路深的感受,依旧选择了执行科吗?”
“这是第一次。”陆原和竖起一指,“还有第二次。林路深与系统的共生关系被察觉后,我们想出了两个办法:终身监禁,或者永久失忆。”
“林路深自己选了后者。”
“给他执行记忆清除的,正是你。”陆原和说,“双向记忆清除,到现在,整个脑科学中心,也只有你成功过。”
李孤飞垂眸,工牌上的水印此刻是看不到的。
那是他一战成名的勋章。
双向记忆清除,即,将监察者与对象的大脑进行链接,在清除对象的部分记忆后,同步清除监察者进入该梦境后的所有记忆。
它通常被用于保密要求极高的任务,但成功率接近于零。监察者与任务对象都有较大概率陷入长久昏迷,所以“双向记忆清除”,某些时候与“终身监禁”是很相似的。
李孤飞能成功,那么皆大欢喜;但倘若李孤飞失败了也不要紧,无非是林路深和李孤飞两个人永远都醒不来而已。
只要林路深的大脑和其中的芯片能存活就行,林路深本人怎样根本无关紧要。
至于李孤飞……一个在脑科学中心长大的孤儿,培养他本就是为了完成这样的任务。
“那么,”追寻了很久的疑问,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被解开了。李孤飞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他反倒露出了一个笑,漫不经心道,“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又有新的任务了?”
“新任务谈不上。”陆原和说,“只是你十分敏锐,发现了系统和林路深的一些问题;我们告诉你,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监察。”
“毕竟,动作过大,反倒引人注目;何况南柯系统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打开。”
李孤飞明白了。陆原和他们并不是要李孤飞做什么,而恰恰是希望李孤飞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对研发中心揪着不放,不要逼研发人员做额外检查,更不要打开南柯系统。
“如果我不同意呢。”李孤飞问。
“终身监禁,或者永久失忆。”张鹏举呵呵笑了两声,“咱们的规矩,你是懂的。”
“李孤飞,前面两次你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希望这次你也不要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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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研发中心出来,门前的银杏步道直而宽阔,头顶是低矮的无垠夜色,身后是白炽灯星星点起的高楼,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