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这个说辞蹩脚。
方丞不愿跟她一般见识似的点头:“你买那么多,全北平城的耗子都要被你给灭了。”
这句话本来是一种讽刺,但他用非常平和的口气说出来,加上成熟男人的不显山不漏水,就使得这个讽刺相当儒雅。
越是这样越探不清虚实,西门音心中乱起来,说:“对,我就是这样,大手大脚,花起钱来没数。”
“花起钱来没数……”
方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讽刺吞回去,他从前对她无条件包容,现在竟也不忍拿重话刺她。
她是个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通病——爱面子,日子过得再寒酸,出门都要把衣衫鞋袜打理的规规整整干干净净,身上永远有着淡淡的香胰子味、一双女学生平底儿襻带皮鞋从来都擦得黑亮。
在她看来,仪表不整万万不能出门,这个习惯如今并没有被岁月消磨掉,因为她刚才甫一上车,便带来一种淡淡的清香,还像过去一样,衣服不是穿旧的,是清洗太频繁洗旧的,鞋子更不消说,又旧又老式,但却一尘不染,乌黑乌黑,怕磨损鞋跟,还钉了铁掌,以至于时间一长,就微微有一截外凸。
已经这般穷窘迫,说什么花起钱来没数。
西门看过来时,正好他的视线刚从鞋凸处离开,西门的脸火辣辣地烫起来。
在金家的时候被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们衬托着,她都没觉得低人一等,而方丞这一眼却将她打的措手不及。
事实上,如今二十五岁的她虽然还有一点文人爱面子的秉性,但也早已不是十六岁时那么复杂的心态了,经历岁月的磨难,年少时的虚荣、好强、嫉妒、以及夜郎自大等等早已烟消云散。
她之所以走到哪里都不卑不亢,正是因为那句“不慕浮华心自在”。可刚才这一眼,竟让她极其剧烈地自惭形秽了一瞬。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无意识的,她的脚向里收了收。
方丞留意到这个动作,蓦然心软。他拿出锡箔盒装的雪茄,点燃一支,抽之前想了想,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比砒霜管用。”
西门听出了他的话中话,但出口却是:“此话怎讲?”
“不要铤而走险,让我来帮你。”方丞说。
一秒、两秒。
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你委实是想多了。”
方丞看着她,她没有回避。
不知是堵车更加严重了,还是海东作为十几年的跟班拥有了非同一般的读心术,他熄了引擎,下车跟路边的巡捕闲聊去了。
车里静了一时。
方丞说:“那些砒霜是用来药耗子的?”
“对!”
看来她这是铁了心绝不说出实情。方丞于是不再追问,而是将错就错道:“行,那就说药耗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