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不打一处来,迁怒于围着她转的泥孩子,柳眉倒立:“莫聒噪,捡煤核去!”
做先生的威严在这帮孩子身上毫无作用,街上与胡同还不一样,小孩子更多,呼啦一下聚拢了过来。
这乌泱泱一群,方丞却见死不救,反光的汽车玻璃看不清里边,但西门想也能想出他现在什么情况。
瞧他他不理,招手他不动,只好自己咬牙往前了,脚又疼,孩子们又闹,偏生一队驼煤的骆驼慢悠悠经过,她被孩子们绊着,超又超不过,让又让不开,硬生生形成了一副美人与驼队同行的滑稽画面,美人肩上还扛着一只狐。
实在没辙了,站定,扬脸问:“你过来不过来?”
几丈开外的距离,人又在车里,哪能听得到,她知道听不到,但看口型不会吗?
然而黑车纹丝不动,隐约看到驾驶位上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她气极,不来是吧?那好!
她弯腰,眼睛恨恨看着车里的方丞,手去恨恨剥鞋子,三下五除二,剥下来往手里一拎,破马路到处都是泥水坑,她光脚就要大步朝前。
这一招自然管用,汽车连忙开过来了。
“别别别,快穿上,真有你的!”
方丞打开车门把她塞上副驾位,在泥孩子的起哄声中绝尘而去。
西门又热又累,瞪他一眼,上车后兀自把大衣脱下。她只顾松快,不料丝绸旗袍裱得紧,乳房圆滚滚顶出来老高,汽车一晃就似要把它俩从旗袍里跌出来一般。穿旗袍配不好乳罩就是这个结果。西门虽然不好低下头看,但如此活蹦乱跳的两大只,不用直视,光是余光就足够让方丞销魂蚀骨了。
她连忙穿起貂裘。
方丞看她一眼,回头继续开车,说:“又不是别人,你怕什么!”
说着,腾出一只手过来覆在了她那棉絮一般的白手上。
车子在六国饭店门口停下了,无需思量,西门也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穿着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东西回大宅门。六国饭店东首是犹太人开的驼铃商店,专卖名媛服饰,他把她塞进去,帽子、耳饰、手表、旗袍、大衣、鞋子统统更新。
也不需要店员帮忙,他亲自搭配,扫货一样迅速,之后又到洋人理发店洗剪烫,西门已是把这一天的时间都卖给他了,只要不让她再去洗个澡,其他一概不反抗。
所有程序进行到尾声,当她立在穿衣镜前时,被镜子里的女郎惊住了——
烟蓝色蕾丝旗袍,镂空半透明的花样设计,酥胸若隐若现,透出少许性感又不失名媛的雅致,肉肉的耳垂上叩着一枚泪滴型耳钻,在高立领旗袍的衬托下,温婉妩媚,还了魂一般的惊艳!
发型更是改造了个彻底,欧洲复古风小波浪卷发,出门时西崽递来帽子和大衣,浅棕色小帽,柔软服帖、戴上去半遮桃花面。
大衣亦是浅棕色,腰带轻扎,纤腰一束。里边藏着性感妩媚的旗袍,中西混搭出来的时尚感,既挖掘了她骨子里的知识女性气质,又一扫之前的简朴沉闷,毫无改头换面后的造作,简单随性、精致大方,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想必这些年,他已是阅人无数。
心里忽然就涩了这么一下,她说:“你现在很会给女人挑衣服。”
说出来便觉不妥,但收不回了。
方丞挑眉:“你吃醋了?”
她不是从前十几岁的西门音了,心中的一丝慌乱藏得牢牢,莞尔道:“不应该吗。”
分不清几分真情几分应付。
方丞咬咬牙,这个女人怎么变成这样!真是叫人又恨又爱!
“时候还早,去挑一只婚戒吧。”他哪里是缺什么婚戒,昨天西门急着脱身,没有好好欣赏他们的卧室,妆台随便拉开一只抽屉,都是珠宝首饰,一屉一屉,满满当当,似路边的石子一样多,连成套的大克拉钻石项链,绿得滴水的老坑玻璃翠都是随随便便撂在那里。多少现成儿的他不用,偏和她相依相偎地一起挑选。
黑丝绒的板面,一只只精光潋滟的钻戒晃人眼。西门似也被惊艳了,怔怔地看着满眼的流光,他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耳廓:“音音,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好久。”
从她随他私奔起,方丞就知道自己早晚要给她一个家,他拼了命跑生意,在战火中奔波,忍受欺压,心里时时想着的,就是如今这副画面——音音与他心意相通,共选婚戒,择挑婚服,往后音音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一辈子都是他方丞的人。
西门动容,转而想起自己的处境,不得已再次收回中了蛊的心神,应付差事挑了最大克拉的,鹌鹑蛋一般硕大,俗不可耐。
他说:“太贵,买不起!”
美国人开的店,也不知道他是谁,当真以为嫌贵,说:“可以给二位优惠一些。”
他还是摇头,说:“我先回去卖房,凑够了再来,现在先买个小的凑合一下。”
美国人的实心眼竟然没看出这是句玩笑话,让了一支香烟给方丞,说:“房子地段怎么样?”
方丞嗯嗯了两声没应付过去,对方还在等着回答。只好道:“在香山。”
“哎,那敢情是别墅喽?”
“谈不上,几间砖瓦房罢了。”
“啊?香山上富人的别墅多,阁下干嘛不盖别墅啊。”
方丞甩不脱这位洋话痨了,要是黄包车夫那种话痨还好应付,毕竟他们能听得懂中国人的玩笑和正话。
店主说:”砖瓦房卖不上价钱!“
方丞一本正经的点头:“可不,卖不上!”
终止了话题,最终选了八克拉的一枚粉钻,光头级足,精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