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图中,灵流最汹涌的几处,额外升起一道道阵法,是预先埋下的传送阵。
天门前的仙君,便随着腰间闪烁的令牌,陆续被送至阵眼上。
待到眼前只余一片空旷,天帝朝不远处的言昭微微颔首,一拂袖不见了身影。
言昭望了一眼迅速戒备起来的六界,低头不语,快步赶回了妙严宫。
慈济神君正收拾完手头的事宜,在宫门前兜头撞上言昭,面色严肃道:“走!”
传送令牌的光一闪,两人的身影消失,须臾后落下一个芳草萋萋的地方。
这里是人界,最靠近冥府的阵眼之一。
每一个阵眼,都需要一位神君以上的仙君坐镇,并且越靠近九幽境,所需要的修为就越高,如此方能在动荡发生时,稳住所在的防御阵。
首当其冲的是冥府,自然由神力最强的那几位上古神镇守,譬如六御、东王公西王母之流。慈济神君则分派到了此处。
人界与九幽境虽隔了一个冥界,但生灵无数,镇守的压力也不小。
“言昭?你怎么会来这儿?”
两人弗一落地,就听得一句咋咋呼呼的问话。言昭抬眼一看——原来是文珺,被分到了慈济神君所在的阵眼。
言昭跳下传送阵,回道:“出了点情况,天帝临时调我到这儿。”他说着在阵眼边坐定,仿照着周围人的样子,开始往防御阵中注入灵力。
文珺暗自嘀咕了一声。
以言昭如今的神力,完全足够独守一方阵眼,天帝怎么会做这种安排?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慈济神君,对方却摇摇头,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大难当前,自然没有工夫谈笑。很快,周遭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守着防御阵,不敢有半点松懈。
只有言昭,望向阵图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
沉重的静谧里,不知何处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几不可闻,言昭却在那声音里陡然睁大了眼,散漫神色一扫而空,目光如炬。
那是塑神灯启动的声音。
灯面极速旋转,快到连残影都不留。上面诡谲的纹路,在灯芯的浸润下愈发透亮。
君泽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灯面。
他周身还笼罩着一层用剑气聚成的威压,不出一会儿工夫,便将真神封印残存的碎片尽数碾作了齑粉。钟声停止,两道人影从漫天黄沙中走了出来。
久违的自由,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恨不能痛快兴风作浪一番。真神也不例外。
离未走在前头,每踏出一步,都有磅礴的威势从他脚下而生,宛如海潮翻滚,往外扩散而去。
真神之威,撼天动地。
然而波浪撞上剑气的威压,却生生止住了,没往外泄露半分。
离未眯起眼,看向剑气中央的人。他岿然不动,连眼睛都没眨,目光像是固定在了手中的灯盏上,丝毫没往这边分几寸。
他被激起了挑衅的心思,正要动身,肩上搭上一只手掌。
“别过去。”曲幽说着,掌心运气,将他压在了原处。
“什么意思?”离未知道他们二人有盟约,但如此被人压着一头,泄泄愤还不行?
曲幽没接话,而是抬手打出一道诀,直直朝君泽而去。
以曲幽真神的神力,这样一道诀出手,不是千里春风,就是万里摧折。然而那道诀在距君泽几寸之处消失了,恍如一滴落入大海的水珠,消弭得不留一点痕迹。
离未双目一瞠,不再托大。他低声问身后的人:“……盘古?”
被封印过一次,他对这股力量太熟悉。旁人都以为他二人与盘古同为真神,只是盘古的神力更胜一筹。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盘古是高于他们一重的存在,正如他们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此地万千生灵,盘古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碾碎他们。
“不,”曲幽紧盯着君泽的动作,某一瞬才道,“现在才是。”
——是君泽的指间触碰到灯芯的那一瞬。
塑神灯上的图纹,是不能打开的魔盒。
在修复好塑神灯的那一刻,君泽便意识到了。因为那纹路他见过——在当年炼化青玄留下的玄色甲片时。
与其说它是盘古意识的化身,倒不如说它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又或者说,这两样东西本就是一体的。
然而危急当前,他却不得不打开这只魔盒。
从塑神灯启动的那一刻起,君泽就已经看不见周遭的景象了。
他被这盏灯拖进了另一个空间,那里没有黄沙,没有真神,只有无穷无尽的“象”。他也不再是他自己了,仿佛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受到世间万物的变化,大到乾坤斗转,小到磐石落砂。
这就是……盘古的意识吗?
它像一头巨物,即使沉睡,也有无数眼睛在悄然注视着这世界。
君泽犹记得,当年他被强行推出来开启盘古神力时,还没来得及看到这样的场景,便已经失了自己的意识。此刻他却还有一部分神志清醒着,全靠自己这些年在心头垒起的一方桃花源。那里连盘古也不曾窥见过。
他无声地与盘古神识对抗着,直到神魂平稳下来,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塑神灯。
他在九幽境捡到的手记中写道:以此灯勾连大地,能收集盘古真神散落的意识,凝为一体。再以灯芯为媒介,连接神魂,方能将其化为己用,即便做不成盘古,也能跻身真神之列。
后面的字迹便潦草狂放了,像是神志极其不清醒时写下的。
——何其天真的想法!谁人敢妄图控制盘古?我的意识消失了,甚至不知他用我的身躯做了什么——侥幸逃脱也不知是如何逃脱出来的,还留下个可怕的后患,只能请求西王母娘娘掩护一二。我逃脱了!可逃脱出来的还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