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霂赞同道:“南聿所言不错,我大晟百年国祚,延续至今日,什么风浪不曾经历过?朝廷连续十余年征战,百姓流徙,民生凋敝,朝廷还不至于容不下这两万壮丁。随他们去吧,何必再造杀孽?”
“是。”钱非同亦觉有理,遂领命而去。
方才元南聿的一席话,顷刻间就免了两万人的死罪,陈霂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他过来坐下。
元南聿走过来,先拱手向陈霂拜了一拜。
陈霂不解:“你这是何意?”
元南聿道:“等叛乱平息,有陛下新政推恩,这些人回到家乡,有田可种,有工可做,必然感谢朝廷恩德。臣替这两万百姓,先谢过陛下善心仁念。”
陈霂见他一脸赤诚,心里十分受用,朗声大笑:“你鲜少夸我,今日听你一番夸赞,却不知竟叫人这样舒坦!”
他揽过元南聿的肩膀,咬着他耳朵说道:“是你心善,我吃了你恁多口水,还不变得和你一样,日后定成一代圣主仁君。”
见他受伤还没正经,元南聿面色微红,将陈霂推到了一边:“大军今日便要起程,我去看看钱将军还需做何准备,你自个儿躺着吧。”
“好,好,我定是听你话的,你且去忙吧。”
陈霂目中含笑,元南聿却似嗔似恼,逃出了帐外。
——
赵昶在林州大败,一路高歌猛进的叛军终于遇挫。赵昶率残勇西逃,军心大溃,使得王师得以接连收复失地,陈名琛在军中的声望一日胜于一日。
但所有人都清楚,陈名琛在台前如何受人敬仰,背后始终离不开陈霂的支持。
战事持续了数月,赵昶一路向西逃窜,狼狈跋涉数月,终于逃回了太原。
叛军大败之后,许是赵昶等人心灰意冷,他们命大军龟缩于太原城中,拒不迎战,同时在城北的平亭设下了营栅,以御官军。
此时正是四月初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陈霂从全国各府道调拨的援军已悉数赶到,王军二十万人马已集结于太原城脚下。
太原城城高涧深,箭塔林立,袤延数里,城内如今藏有赵昶的数万兵马,又有如此漫漫雄关,便是飞鸟也插翅难度,何况寻常人力,血肉之躯乎?
元南聿策马立于大营外的高地上,眺望着远处的太原城,许久之后,闭上了眼睛。
十年前,他曾亲自追随封野,攻下过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不想十年过去,他能再临此地。当年攻城时伏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只要闭上双目,仍能浮现在眼前。
“元将军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人世间的相互攻伐,实在是让人厌恶。”元南聿回头,按了按额角,“小南,付湛清现在如何?”
南汝嘉此次是跟着梁广,到军中出任书记官,他一路随军,先至林州,后又到太原。大军围城之前,他潜入城中,帮着陈霂派出的细作将付湛清救出了城,现在人已被护送回了营帐里。
“他人聪明,几次危急关头,都让他蒙混了过去,赵昶也并不打算杀他,只是在狱中关了许久,人受了些折磨。”
付湛清为人疏放旷达,又曾几次助他,如今能平安归来,元南聿心里也觉宽慰。
“无人看破你的身份吧?”
南汝嘉笑答:“我追随佘盟主多年,岂能让人轻易勘破行迹?若非有这个胆量和本事,我又怎敢在辽北时与你换了身份?那小皇帝日日紧追在你身边不放,就连他不也没有识破?”
想那时南汝嘉便知晓了他与陈霂关系,元南聿不免尴尬:“此次我托你混入城内,救付湛清出来,还不知该怎样谢你……”
南汝嘉连忙摆手:“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人情,便是你不张口,我也不会放他在赵昶手里不管,更何况燕大人与佘盟主的关系,你与我谈这些,岂不是太过见外?”
元南聿点了点头,朗声笑道:“你说的极是,若是有朝一日,能再与我二哥和佘准重聚,定叫你来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那是自然,你们可不能忘了我!”
二人说完,相视大笑起来。
谈及燕思空与佘准,已是与他们数年未见。元南聿与这些人过往的恩怨情仇,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多年患难与共,同生共死的情义,真是叫人分外怀念。
想起燕思空,元南聿眼神一暗。
南汝嘉早年行走江湖,最会察言观色,他看元南聿伤感,便岔开了话题:“我今日来见你,还有一事告之。”
“什么事?”
“步青曾在镇北王面前诬告于你,你后来挂印辞官,大半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南汝嘉说起此事,也不禁叹了口气,“步青临死前,曾先将妻儿送往晟京,燕大人曾委派我调查此事,我也想知道那些想置你于死地的人到底受何人指使,直到这几日,才终于有了些眉目。”
元南聿神色黯然,南汝嘉所言不错,若没有这件事,他想必不会轻易离开北境。
“我本以为步青的亲眷还在京里,但打探多时,全无头绪。前些时日,我们前往太原营救付湛清,却让我发现了步青家人的踪迹。”
“他们人在太原?”事非常理,元南聿也不免疑惑。
“不错,他们带着付湛清先走,出城前,我用了些手段,撬开了那妇人的嘴,让她吐露了一些线索。”
元南聿问道:“我与步青共事多年,与他素无恩怨,怕是有人从中收买挑唆?”
南汝嘉点了点头,继续道:“步青早就被朝廷收买,只等在承运殿对质当日出首你,不想镇北王和燕大人对你百般维护,并不能将你一举击倒,反而害自己锒铛入狱。步青死后,他们一家想在京里定居下来,但又不见容于朝廷,被逼之下,举家迁去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