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鲁说什么都要留下来陪爷爷,于是宋裕预付了一个疗程的医药费以后,和楚岁安离开了。
“其实我一般做好事都不留名的。”踩着石子路,楚岁安悠悠叹气。
利比鲁在临别的时候很别扭地把从宋裕那里诈骗来的钱全部偷偷塞回了她的兜里,被她发现的时候因为惊慌收回手而把她的手机从兜里带了出来,手机摔碎了,碎的是屏幕,还不是钢化膜。
宋裕同她肩并肩,时不时会碰到她:“哦?看来干记者很赚钱。”
楚岁安摇摇头:“基本上都花在别人身上了。”
她每每遇到一些境况,都会控制不住花钱。明知道资助灾区的孩子就是一个无底洞,但她仍旧在看到利比鲁想要上学的眼神后毫不犹豫地把钱交出去了。
“干嘛不给自己多花点?”宋裕打量了一番楚岁安的打扮,她一身黑,像是从城市的夜色里走来。本罕利这种地方光污染少,天上的星星大得出奇。而楚岁安这个人,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全都是被光污染后的永夜。
楚岁安就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黑色冲锋衣、黑色裤子、黑色短靴、黑色相机、黑色背包,耸肩:“也算是花在自己身上了。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花出去的钱。”
于是她的耳边响起一声低笑。“你还真是个善良的人。”
这个用词实在是有些复古,在现代语境讲出来总有一种代言虚伪的意味。
楚岁安用肩膀碰了一下宋裕:“别说我了。您更过分吧。大慈善家?”
刚才在赞卡市医院,因为医生之间信息传递有误,让楚岁安他们还以为这里没有做化疗的设备,得让老人家打道回府等死。
宋裕这个人看着懒散,在某些时候真的是行动派。他一听这话,差点一个电话打回国内,叫人捐赠几套医疗设施来本罕利。
好在一个小护士赶到的及时,告诉他们医生说错了,不然宋裕的电话都要打完了。
宋裕想到自己的冲动行径,摸了摸鼻尖。
他们没有开车,车就扔在了医院外面。医院旁边连着一条商业街,无论是酒店还是饭店,都好找。他们的车太大了,开起来有点儿多余。
“你困吗?”
在令人舒适的沉默里,楚岁安冷不丁问道。
宋裕垂下眼:“嗯?”然后摇摇头。“我白天睡了很多。”
“那先去喝一杯吧。”楚岁安拉住他的手腕,说出来一句通常男人在为了留女人过夜才会讲的台词,拉着他就进了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商铺。
宋裕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挑了下眉,心情拨云见日。
这是一家小酒馆,门面太低调了,第一眼很难被人发现,再因为玻璃脏兮兮的,上面尽是用红色油漆喷的不明符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店其实已经拆迁。
内里倒是很温馨,灯光昏沉暧昧,投射在地面上,缓慢地转着圈。酒柜在阴影里,玻璃杯闪着光。留着大胡子的调酒师动作花里胡哨的,像是在扔球的小丑。
楚岁安拉着宋裕,径直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是两张长沙发,沙发上的皮革已经破皮了,但侍者递来两条印着波斯花纹的毛毯,示意他们把毛毯铺在沙发上以后再坐下。
落座以后楚岁安没看酒水单子,先语速飞快地同侍者说了一个词,那侍者点点头,转身就走。
宋裕没有听清:“他去干什么?”
楚岁安没回答,只是问:“你不抽烟是吧,你想抽吗?”
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是宋裕会乖乖回答:“还好。我自己一般不会抽,但我不介意身边人抽。”
楚岁安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健康,长寿。”
迎来宋裕一声暧昧不明的笑。
“喝点什么,我请你,你留着点钱吧,这里大多数地方都不能刷卡。”楚岁安把酒水单子推给他,想了一下,又补充上:“要我给你介绍吗?光看名字应该看不出味道。”
“这个怎么翻译,借过你的骨头山?”宋裕给她指了酒水单子上一排字。
楚岁安眯眼一瞧:“直译的确是那个意思,不过我们更习惯叫它‘之子于归’。骨头山是本罕利传说中的一个地方,大概寓意着每一位新娘最后的归宿。他们认为女人结婚后灵魂就被神明囚禁在了骨头山,肉‘体留在人间生儿育女,伺候丈夫公婆。女人死在结婚那一瞬间,又在成为寡妇的时候重获新生。”
她对上了宋裕那双温润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鼓励她多说一些。他对她感到好奇,他对她说的所有话都充满兴趣。
“本罕利民间流传着一首悼词,久远得已经不知道出自谁手,来自哪一个年代,名字都已经失传,被随便地称为‘骨头歌’,有一种说法说它谐音‘人间’。这首词讲的是一位寡妇的情夫站在她的墓前,说我给了你比婚姻更永恒的爱情,我爱你自由的灵魂,我恨囚禁你的神明,虽然你曾被关押骨头山,但我们的爱情让你有了对抗神明和世俗的勇气,我在神的眼中成为了你的丈夫,我以自由的名义借过你的骨头山,直到爱着你进入坟墓。”
楚岁安大概是已经把那首词背了一轮,她看到宋裕的眼睛里跳跃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所以这杯酒被翻译成‘之子于归’,隐喻那首悼词的主人想在死后的世界里迎娶那位新娘,让他们的灵魂永远相伴,而抛弃世俗的一切枷锁。”
“好,就要这个了。”宋裕把酒水单子一推,抬手叫来服务生,给自己点了一杯之子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