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彦没有接,放任手机去响着。
拨打电话的人却颇有些锲而不舍地意味,一则不通,他便拨打两则,两则不通,他便拨打三则……等到黎彦将车驶进租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手机上出现54通未被接听的通话请求。
车子的发动机此时熄灭,四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深夜的停车场空无一人,光线也不如外面那样明亮。
黎彦低头望着自己两只手,正怔怔地发着呆,听见手机第55次响起来。
黎彦的手机款式跟阮玉京的一模一样,铃声也是阮玉京最近在用那一款,他因为阮玉京才买的这款手机,也因为听见阮玉京在用,才觉得这个铃声好听……
他把手机举到耳边,按下接听,“喂?什么事?”
比起之前的几次迟到,黎彦今天的态度明显更加敷衍,郁绍元却仿佛被哪里漂来的孤魂野鬼夺舍了一般,忽然变得无比宽容。
电话接通之后,他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你这态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便高高兴兴地直奔主题说:“不过看在你事情办得还算漂亮的份上,我就先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我的人离得远,只看得见救护车,能确认车里的人是你哥吗?”
黎彦张了张嘴,半晌,说:“能。我看着他被抬上去的。”
他嗓音沙哑不堪,仿佛被人掰开嘴,往喉咙里面塞了一把砂子,又仿佛不着寸缕的人行走在茫茫一片白色雪原,被冻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残喘。
郁绍元听见这话,却是大夏天的饮下一杯冰镇汽水一般的神清气爽,美滋滋地说道:“那看来今晚一过,我就要多出一个oga了啊。”
黎彦眼神骤然暗淡,淬了毒的利刃一般,纠正他:“他只是变成oga而已,不会变成任何人的oga。包括你。他只是性别变了而已,其他方面跟以前没有半分差别!”
郁绍元顿时扫兴,“啧”一声,“你这人……”
但看在他事情办得漂亮的份上,郁绍元仍然选择不跟他计较。
不仅没生气,郁绍元反而颇有耐心地和他解释起来。
“他怎么就不能变成我的oga了,你说说看?他一变成oga,你们家跟宫家的联姻百分百告吹,你们两家又有仇,到那个时候,宫家为了少点损失也好,为了少丢点脸也罢,肯定要想办法踩你们家一脚。”
“你们家呢,本来就缺钱,这么一来,元气肯定会大伤,你爸要是身康体健的,那倒还好,老东西现在说话都成问题,你哥这跟顶梁柱又忽然倒了,到那个时候,为了少点损失也好,为了少丢点脸也罢,你们家肯定要找个实力差不多的继续联姻,那个时候我再怂恿怂恿我家老郁……”
“当年可是托了我的福,老郁才有机会标记到你后妈,你后妈那个人……别看她现在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当年可是个大美人,迷倒了不知道多少个alpha。”
“啧,我看了她那时候的照片都犯迷糊,更别提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的老郁。”
“老郁惦记了那么久,才终于把人弄到手——完全标记欸,爽的他估计都找不着北了!现在我找他帮个小忙而已,他怎么可能忍心拒绝我?老郁诚意到位了,你家那个老东西也不会平白无故放着那么个白捡的好机会不要,到那个时候,你猜,你哥会不会变成我的oga?”
黎彦的脸色彻底黑下来。
因为他深知,郁绍元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郁盛明老来得子,对郁绍元予取予求,与此同时,阮乾却把阮玉京当成恶豺和虎豹,恨不能处置而后快。
现在他不仅有机会摆脱这匹恶豺,还能拿去换来闪闪发亮的金子,他怎么可能不松口,仍把他揣在怀里?
可是,更让黎彦感到惊讶的,却不是阮玉京即将成为郁绍元的oga这件事,讷讷地问道:“你父亲……完全标记过……邢慕青?”
郁绍元不以为然,说道:“是啊。当年你哥出事,你家那个老东西不闻也不问,要不是我去帮忙牵线搭桥,你哥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
“你哥当年一言不合跟家里断联大半年,要不是我好心飞去国外找到他,跟他说了这件事,他现在恐怕也早就跑了,怎么可能乖乖回去念书、乖乖毕业,再乖乖回到你家那个老东西面前当孙子,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
“怎么啦?你不知道?也是,这事除了我爸跟你哥,恐怕还真没第五个人知道……”
事后二
电话挂断后,车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像被一个真空泵迅速抽空,带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黎彦扶着方向盘缓慢地深呼吸,却还是抵不过胸口那一霎蔓延的灼烧刺痛感,他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黎彦高一那年的下半个学期,阮玉京和家里断联,在此之前,他逢年过节不回家,跟邢慕青的联系没有间断过。
那段时间他音信全无,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彻底消失北城这方天地的湛蓝天际。邢慕青急得不可自抑,恨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自己找过去。
黎彦自己也暗暗心焦,到底无能为力,他旁敲侧击去询问阮乾,得到轻飘飘的一句:他一个成年人,自己想跑,他能怎么办?
怎么办呢?自此就当没这个儿子呗。
却没想到半年不到,阮玉京主动回来,他没解释自己去哪儿,为什么消失又为什么回来,对待阮乾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整个青春期,他都对阮乾爱答不理,仿佛两个人之间存在透明的屏障,隔绝声音,也隔绝视线,他看不见阮乾,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自然也就只能把他当作空气去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