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陧陵苍亦是低估了自己那幼子伊尹。
十二根纤细长丝细经袅袅全不受力,动如华光流转移,难觅其轨迹,却是不着痕迹的寸寸逼近,竟是欲结成茧将自己缚入其内!
这太子长琴果真非同小可…陧陵君一生峥嵘身经百战,虽不算战力天下无双,亦算难得战将,此时困境尚不足为惧。
真正令他苦不堪言的却是自己那魔化左手。今遇强敌,全身灵力激发,它蛰伏在袖中蠢蠢欲动,噬血之力强盛的前所未有,渐己不能控制。
瑞夫人所设伏兵现身于四野之时,伊尹公子正将太子长琴御至极处。银弦轻颤乐声缓起,银发公子扬袖旋身暗合音律,却是杀气内敛,酝酿破天一击。
豆丁公子限亲率伏兵,见父子二人全力相搏机不可失,一面虚张声势扬声大喝“公子,我来助你!”一面挥手下令。
前排将士取出身后所负破魔裂甲箭,搭弓射去。后面伏军却开始偷偷设阵。
陧陵苍心头大怒,只道是跳梁小丑亦敢反天?!心念一动,却不成想让那左臂魔物寻得间隙,乘机挣脱控制。
众人耳边只听一声奇异怪响,尖利无比仿是金属摩擦,按着一道赤金光芒忽然自帝君左臂涌出,瞬间涨大如轮。
一黧黑魔物半身探出,现于金轮中心,额生竖瞳,桀桀而笑。
陧陵君只觉头痛欲裂,仿是头颅己被从中劈做两半,眼前世界忽生异相,血色浸来,四下景物模模糊糊,如同整个世界突然沉至血潭湖底。
四面人影幢幢,面目全不可辨,看在眼中只是或浓或淡或近或远的一团人形血气。比传说中的幽瞑之界更为血腥,比梦中出现的地狱血池更加甘甜。
他想动动手臂,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左臂直挺挺向前伸着,被吞没在硕大金轮之中,全无知觉。
三眼魔物却颇为兴奋,将乌亮的三趾前爪抬至眼前,兴奋不己的张合两下。额上竖瞳血光浮动,似乎是在嘲讽,而后突然昂头喷出一道纯黑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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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火喷出,山下立时乱做一团。
奔在阵前的壮士兵卒被黑火扫中,呆立片刻软身便倒,无声无息,连句惨呼都未发出来。身上血肉尽去,筋骨尽碎如芥粉,只余个空空皮囊,缓缓软倒扭成一团,模样其是恐怖。
继源公子远远站在山顶,目睹了那些方才还在弯弓持刀的强悍兵卒成片成片软倒在地的全过程,直吓的魂不附体,只看到那些灰败皮囊蜷成一团,竟还在缓缓蠕动,渐渐生出些淡青色的魂灭清烟。
如此死法委实也太过恐怖…继源小受一向无甚男子豪气,双股颤颤只欲逃跑,慌慌张张习惯性的向身边一捞,却是抓了个空。
——豆丁公子早己领命下山统领伏兵去了。
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留下我一人面对两位妖妇,如何是好?受虐狂继源公子忽觉悲中从来,抬袖掩面竟是要哭。
遥遥远观继源公子尚且如此,场中众人自不必说。
箭兵之后负了破魔红石准备设灭魔收魂大阵的众位将士眼前惊变,早己吓的魂飞天外,呆立片刻将身上魔石一丢,惨叫着四散奔逃,哪里还有之前盟誓护主的豪情。
惨叫之声纷杂四起,凄凄入耳,宛如百鬼夜行,连瑞夫人都禁不住悚然起身,面色一连数变。
修罗场中唯一沐黑火却得己全身而退的便是伊尹公子。虽未受伤,但他手中十二根天弦却受损过半,气血翻涌己有灵力不济之感。
华服公子独立修罗杀场,银发如月色,长身而立不慌不乱,气度风华令容夫人都颇为折服,心中暗赞。
哪知华服公子脱身黑火却不退走,反而横展长袖略整心神,复又揉身而上,神色微凛,仿是不死不休。
他这又何苦!这下连瑞夫人都颇感诧异。
此时空中浓云渐低夜色愈沉,云层中电光四起,如银蛇狂舞,雷声连连竟作山倾地陷之声。天威万仞,仿佛这腐朽阴暗的世间己行至末路尽头,再向前一步便是毁灭。
毁天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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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尹公子灵力本竭,哪里是这三眼魔物的对手。
扯扯嘴角露出满口獠牙,那魔物竟在无声微笑,仿是颇为愉悦。三趾利爪一张,毫不费力将天弦银丝扯在掌中,竖瞳内异芒连闪,手臂用力渐渐收紧,面上笑容越发邪异。
伊尹公子着魔一般,竟然并不松手,亦不挣扎,素白面容之上一双浅金柔瞳静如秋水,全无身处绝境惶然失措之感,从容不迫一如往昔。
华服公子就这样被一步步拖至魔物身前,渐渐没入金轮盛光。银发四散纤如明丝,轻柔拂动仿能摄人心魂。
魔物侧头看着,瞳中异色更胜,另一只利爪蜷动不休,蠢蠢欲动,竟是有些按捺不住。
被魔物寄生的陧陵君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冷汗如瀑浸湿身上数重华衣,陧陵苍咬紧牙关目眦尽裂,只想将这魔物驱出体外,或者,便是收回体内也好。可他涨红脸庞拼命聚力,却身形分毫难动。
三眼魔物与他同体而生,此时将伊尹扯至身前,竟是看中了伊尹肉身,想要寄去他体内!
天将大乱魔物尽物,这可如何是好?况且…况且那是浅菲与我的儿子…
陧陵苍心急如焚之时,伊尹己被扯至近前。
他望着自己父亲越发狰狞扭曲的脸,微笑起来,薄唇微微上翘,弧度极美。这是儿子给予父亲的最温存的笑容,没有怨恨全无阴霾,此生此世唯一仅有。
陧陵苍微一怔神,却见伊尹长发一荡一步逼至身前,扬袖返身,背部贴入自己怀中。右掌之中不知何时己握了一根由天丝银弦对结成的尖锥,抵于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