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妮儿,快,将这药喝下。”
杨母小心端来一碗褐色的汁水,坐在床头,打断了自代锦走后一直阖眼沉思的杨咏晴。
“妈,这是……”
温热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辛苦酸涩味,杨咏晴睁大眼睛看向母亲,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不要,这孩子多待一天你便要多受一天的罪。你放心,这是我和你爹找老中医配的打胎药,我们也去问过你老杨叔,他说这药没问题。妮儿,你趁热喝下,这次你真的要糟大罪了,毕竟肚里的娃快5个月了……”
杨母边说边撩起围裙擦抹眼泪,她既是为女儿即将遭受的堕胎之苦心痛,又可怜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一辈子菩萨心肠,杀只鸡宰条鱼,她都要念叨半天,祈祷小生灵早登极乐,这次竟要亲手结束一个婴孩儿的性命,让她于心何忍?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下半生被断送,她只能硬起心肠。
“不,妈,我不……”
杨咏晴摇摇头,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慌,她十分抗拒地推开药碗,“妈,你听我说,这孩子不能打,不能!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失去他。”
“你说什么?!”
杨母十分诧异地看向女儿,“你刚不还拒绝了代锦吗?我在外都听到了,你说这个孩子不会留……”
“妈,那只是我在她面前说的赌气话。我不想被人当傻子利用而已,凭啥她弟弟不负责任,说撒手就撒手,而我还要苦兮兮的独自抚养他的遗腹子?”
“那你还……”
“可是,自从代锦走后,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震惊、愤怒、委屈、不甘……我气、我痛、我悔……我……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狠心,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甘心去——去死??明明我们在一起时是那么的开心、快乐……”
杨咏晴闭上眼睛,眼泪如水流般划过脸庞,她没有擦一下,抬头望着头顶的虚空发呆,继而喃喃地说:“妈,你知道吗?我们结婚这几个月以来,从没有过争执,他真的很好,待我很好,自然,我待他也很好。我们一起上班,一起吃饭,一起说话……我上夜校的时候,外面天很冷,不要他在外面等,可那个傻瓜,每次不管多晚都坚持等我放学……”
“妮儿啊,不管他再怎样好,可,可他竟能狠心丢下你们母子,走上不归路。你跟他,终究是有缘无份,别再强求了……”
“是啊,妈,你说如果当初我不一意孤行,是不是今天结局就不会这样?”
杨咏晴转头望向母亲,忽而满脸自责、歉疚,“我明明知道他和谢萍有意,可还是非要同他在一起。如果他没有和我在一起,而是和谢萍……他们两个时间久了,也许谢萍家人会最终接受他。可是我却强行和他在一起,没有顾全他的心意。”
“啊?妮儿,你怎么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啊,是他姐姐来上门提亲,你们才结婚的啊?”
杨母满脸疼惜,她痛心女儿竟将代佳炜的死归结于自己身上,继而折磨自己。
“或许多半是因为他姐姐的缘故,他才同意和我结婚。可如果当初我能不那么执拗,我再细心一点,多问问他的想法,多顾及他的感受,那么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
杨咏晴双手捂住脸庞,摇摇头,声音哽咽:“我怨恨代佳炜,恨他无情无义,狠心离去;怨恨谢萍,恨她为何要藕断丝连,害得佳炜丢了性命。可是现在回过头来一想,佳炜的死,我也难辞其咎啊!要不是我,要不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
终于忍不住,杨咏晴失声哀嚎痛哭:“是我逼死了他啊!我好后悔啊!可是,妈,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好爱他,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我……”
杨母上前紧紧搂住女儿,“妮儿,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千万不要自责,一切都是命,是命啊!!”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也是这个时候,杨咏晴才深刻体会到当初她言之凿凿劝刘芳放弃患病的儿子时,是有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都是当宝一样的爱啊!
最终杨咏晴也没喝下那碗堕胎药,不管父母哥哥们如何轮番劝说,如何苦口婆心,她始终坚持不动摇。
她觉得代佳炜的死,自己难辞其咎,所以她一定要留下腹中子。
并且趁天未明时分,家人不备时,杨咏晴偷偷离开家。
她要去看丈夫,要为他守灵,要送他最后一程。
——
还没入秋,竟没想到清晨会如此冷冽,杨咏晴抱紧双臂,仍感觉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出了家门,远远望去,进村的路口旁有一大团黑色阴影,上面零星几许灯光。
杨咏晴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走去,起初她内心并无太多波动,然而随着愈走愈近,她的一颗心开始不受控的激烈跳动,几乎要破胸膛而出。
她知道,佳炜就躺在那个地方。
最后,她几乎是疯一样地冲跑过去,待到近在咫尺,只一眼,她便心如刀绞:只见一个极其简陋的草棚下面,赫然是一口散发着油漆味道的棺材,中间供桌的位置上,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上面代佳炜轻轻浅笑,依然温暖。
杨咏晴眼前一黑,幸亏她及时扶住旁边杆子,才没有摔倒。
待到眩晕过去,她缓缓走进草棚内。
代锦的两个儿子,一人穿一身孝服,跪在舅舅灵前,孩子年龄小,早已耐不住困乏,东倒西歪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