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巫洛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回想。
“他的酒酿得好。”
师巫洛轻声说,定定地注视着仇薄灯。
仇薄灯突然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这人虽然还坐得笔直,脸上也不见醉色,但银灰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茫然,甚至与他对视了这么久,没有仓促地移开视线。
“醉了?”
仇薄灯迟疑地问。
师巫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后忽然俯身靠近,伸手抽掉了他头上的木簪。木簪一被抽出,鸦发便如瀑布落下。
“……”
仇薄灯有点惊愕。
说真的吗?会因为酒酿得好饶人一命的家伙,居然是个一杯倒?
“乱了。”师巫洛慢慢地说,“别动。”
“行吧。不过我警告你,”仇薄灯指腹碾过酒坛的边沿,“发酒疯就算了,装醉的话,就不可饶恕了。”
为我引杯添酒饮
师巫洛没有应。
这人本来就安静,醉了后就更安静。他手指修长,为仇薄灯披散拂顺长发时,黑发在他苍白的指间流水般滑过。仇薄灯自眼尾乜了他一眼,便侧了点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坛,眺望城外雾浓雾散。
木梳梳齿触碰到头皮,仇薄灯摇晃酒坛的手一顿。
……特地带了梳子?
神鬼皆敌、十巫之首、百氏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个名字染满鲜血的一人,身上除了刀外,其实还带了把梳子?传出去后,所有对他畏如蛇蝎的人,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仇薄灯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
然后就被人按住了肩骨。
按住他肩膀的手温度很低,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淡淡的凉意,但很有力。
“不要动。”师巫洛轻声说,顿了顿又像上次一样补了句,“一会就好。”
“弄疼了,我把你踹下去。”仇薄灯也笑吟吟地应他。
年轻的男人没说话,低着眼帘,专注地持梳自上而下划落,乌黑的发丝绕梳齿而过,一一到底。仇薄灯又闻到了他袖上淡淡的清凌凌的草药味。
因为是巫吗?
医字古作“毉”,古者巫彭初作医[1],是谓巫医同源,引草木为药治人,便是巫术的一种。师巫洛身为十巫之首,想来也是常年与草药打交道,衣上袖间沾染了草木清气并不奇怪。只是,仇薄灯总觉得师巫洛身上的药味里,有一味很淡的,如某种天高地远的孤峰孕育的寒草的气味,让他依稀有些熟悉。
仇薄灯转过头去,想开口问问。
师巫洛在这个时候伸手将他落到脸侧的一缕髯发挽起,微冷的指背于唇上一擦而过。
像在冬日抬头,被一片初雪不经意间轻轻吻过。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