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詧的丧礼却极为隆重。萧岿一直在翎德殿守灵七天,才将父皇的灵柩运送去平陵安葬。
这期间,行宫里静悄悄的,只有休休独守寂寞。
她说服了萧岿,并未因秋月之死降罪郑懿真一丝半分。皇后还未册立,郑懿真一身隆重孝服陪萧岿守灵去了。
夜来风雨匆匆,白日小窗闲对芭蕉展,回忆与萧岿携手徜徉于花前月下,又听平陵方向传来几声惊雁哀啼,休休不觉一阵牵挂一阵嗟叹。
这个叫萧岿的男子,他已经是皇帝了。国事当头,不会再有以前的闲情逸致了吧?他敬爱的父皇去世,此时此刻,他,还有萧灏,是不是还在那里扶棺恸哭?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只有她知道。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的爹亡故也有三年。她年年要去庙宇烧香祭拜,今年也不例外。
又是一个孤寂的夜。
漏夜残香飘飘绕绕,绣着缠枝花的帘幕令夜显得更暗。休休围着锦被蜷缩在床上,渐渐睡去。
眼前是蒙蒙的。
依稀有轻微的声响,有人小心地拨去遮掩眼帘的一缕青丝。有熟悉的气息轻拂,她的鼻尖一动,蓦地睁开眼睛。
夜色由雕花长窗渗入,一片光影中,萧岿正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眼中布满了血丝,蒙了一丝痛楚,还有那抹深深的困倦。
“结束了?”她撑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唇际扬起若有若无的笑容,轻声道:“结束了。”
“我去给你倒水。”
休休又想起来,萧岿示意他已经梳洗过了,伸出手臂搂住她,就势将头枕在她柔软的怀里。
“很累。”他说。
“我知道。”
休休的声音柔软,她体贴地为萧岿揉肩捏腿。萧岿默默地享受着这一切,似叹非叹道:“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更好?真不想把你接去那个地方。”
“殿下如今是皇上了,要以社稷大业为重。”休休望着萧岿哀伤的眼睛,委婉道。
“你知道吗?父皇的遗诏里,已封沈不遇为安国公。”萧岿突然道,“父皇定是觉察到朝中盘根错节,郑渭有忘恩背德之嫌,又怕弄巧成拙,所以出此下策。”
“是否要我回避?”休休认真道。
萧岿摇手:“我终是想通了,你是你,沈不遇是沈不遇。封拜沈不遇为安国公,他是能臣,定能竭诚辅佐,以保我后梁万世功业。”
话语虽是沉重,但休休听得明白,不觉心中释然。
萧岿身心疲乏,依然握着休休的手,明净的眼眸像是布满了点点繁星,毫无掩饰地诉说着他的耿耿心志。
“父皇早年颇有孟尝之风,郑渭、沈不遇等人纷纷投归于他。他对他们甚为礼教,甚至结亲联盟。可惜他倚靠西魏立国,深以为憾,终日抑郁忧愤心有不甘。我不要像父皇那样只是个附属皇帝,定要知人善任,早日脱离独立,延续梁统千秋万代……”
休休以一颗虔诚的心,认真地听着。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萧岿疲倦的面容,很快,他合上眼睛,发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鸟声唧唧,日影透过檐角,天光明媚。
休休慢慢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的身体依顺地靠在萧岿的怀里,手被他合在掌心。他安心地睡着,嘴角映出一缕极淡的笑意。
她也恬然而笑,贪婪地凝望一会儿他的睡相,才动作极轻地起身。将暖薄的锦被轻轻掖了掖,她蹑着脚步,向寝殿外面走去。
萧岿睡得甚沉,直到在梦中长嘘一口气,他才醒转过来。
身旁不见休休。
他起身,舒展活络筋骨。帘子掀开,伺候休休的宫女们连贯而入。
“夫人呢?”他问。
“启禀皇上,夫人庙里烧香去了,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叫她不要私自出宫,怎么忘记了?”萧岿有些心绪不宁,不觉走到殿外,凭栏眺望。
行宫里异花满地如仙境一般,那些内侍侍卫无声地恭立于角檐下、廊柱边,郑懿真淡淡如烟雾一般的影子正穿过廊道。
丧礼完毕,她和他先后离开皇宫。因为秋月的事,他不想理会她,自然更不会与她说话。此时郑懿真与他相视,朝他略一屈膝,举止仍是太子妃的仪态,眼中有一种淡淡的怨意。
他的心蓦然一动,不觉叫道:“蒋琛!”
后面的内侍提醒道:“皇上您忙忘了?秋月姑娘死的那天,蒋琛就失踪了。”
萧岿只觉得额头阵阵针扎似的痛,他茫然地顿了顿,大喊:“牵马来!”
冉冉日出逐渐呈现在天际,深邃的苍穹仿佛被人撩去一道厚厚的幕布,换上一道浅淡的黛青色。庄重的宰相府显露出模糊的轮廓,远远望去如莽莽石林中一块突兀的孤石,历尽沧桑,幽暗而深沉。
休休出现在沈家。
柳茹兰已吩咐翠红将准备好的祭品交给她,她接过,时辰太早不方便打扰,她就手捧着一大摞东西匆匆往门外走。绕过石栏,她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休休。”
石栏旁,是沈不遇浅墨色的身影。
想是同样被梁帝的丧礼折腾得筋疲力尽,沈不遇一脸倦容,眼袋下垂,丝毫没有当上安国公的喜色。他似乎刚起床,往日的阴沉倒睡浅了,唇边竟添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一时失措,愕然地站在那里。他径直走过来,后面浅淡的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正如她六岁那年见到他时那样。她只是静静地仰视着他,一点都不感到畏惧。
他也有些不自在,眸光深深浅浅,变幻莫测:“是去庙里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