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保研那一年,赵滢35岁。她弟弟15岁,中考失利,最后只能花择校费,才能到她以前读书的那所高中上普通班。
择校费两万五,赵滢的妈妈张口就问她要一万。钱,她是有的。攒了四年,手里大概有一万多块,原本打算给自己买一个二手iphone7和一整套化妆品作为步入社会的礼物,但架不住妈妈软磨硬泡,在屏幕那边流泪,为弟弟的未来发愁,她还是把钱打给了家里。
她社会经验不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款甚至连租房子都不够。好在她在这时收到了力场的offer。
彼时,力场还只是一个新开的健身房,虽然很大很华丽,但并不算最好的就业方向。赵滢最终选择力场,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力场给钱格外大方。赵滢第一次意识到,长大真好,独立真好,来北京真好。作为成年人,在北京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无需攒四年钱才能买一部手机,可能几个月就够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林霁予。林霁予和她一样大,单从外表看上去甚至比她还要年轻,但无论是眼界还是经验,都比她成熟得多。这种成熟里,又裹挟着一派她面试的诸多大公司的人绝不可能有的天真和热络。
林霁予得知她现金流告急,如果没有工资发下来,她连房子都租不起的事之后,立刻开口:“你确定来力场的话,我可以把工资先预支给你。”
赵滢就这样留了下来。经过这一次之后,赵滢是无论如何都不再回家的。在北京,她能租的房子的确又破又小,但四面墙围住的空间都是她的,床也是她的。只要她不想,被子就可以散在床上,无需叠起来。
而不是她只能作为家里早上第一个起床的人。在所有人还在沉睡的时候,起床洗漱,收起潦草的床褥、枕头,将它们藏进旁边的柜子里。
在那个家,完整属于她的,竟然只有那一套被子和枕头。
是林霁予提前打过来的钱,让她拥有了比被子和枕头更多的东西。甚至是一份每个月一到固定时间,就会有一笔钱打到账户上的工作。赵滢想,生活原来可以变得这样好。
赵滢很感谢林霁予。这些年来,她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林霁予,退后半步站在林霁予身边。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林霁予最好的朋友。但她们绝对是最有默契的无可替代的伙伴。
面对赵滢,林霁予有些犹豫。赵滢为了不回家,每个月都要打几千块回家里。赵滢说,父母对她是不怎么好,但总归也没苛待,生而为人,总归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同是天涯沦落女儿,林霁予能理解。所以,如果赵滢选择了收入更稳定,上升通路更明确,风险更低,工作节奏更熟悉的这条路,林霁予依旧能理解。
林霁予只犹豫了几秒,就直接开口:“我可能要离开力场,自己创业了。”
赵滢并不震惊:“你要做什么呢?”
“全女健身房。”林霁予说。
赵滢了然:“就像你想在力场里做的女性区域那样。”
林霁予点点头:“是的,一部分资金已经到位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做,但需要有人和我一起做。”
赵滢人很务实,直接开口:“你怎么确定全女环境不仅是刚需还是未来?”
林霁予一愣,显然没想到赵滢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她回答道:“女性主体意识逐步发展到今天,大家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更全面和数据化之后,对更安全、舒适、公平的空间和服务肯定会有更高的需求。如果全女活动、全女场域在其他消费场景里能够成立,那健身这个相对与身体、凝视、空间安全要求更高的活动,肯定也能成立。”
赵滢说:“但是你知道,女性健身,至今仍然有很多一部分人,目标就是成为更完美的被凝视对象吧?她们是心甘情愿作为被凝视的客体存在的,全女这个概念,表面上剥离这种凝视,实际上仍然是在追求同样的价值观,这不矛盾吗?”
“我知道你不是在challen我价值观,你说的是背后的消费心理,你在假设很大一部分女性用户拥有好身材的目的就是被观看和被使用,这会影响消费习惯和对健身场景的根本需求。”
林霁予搓了搓下巴,“我认为这个问题还是要拆成两个阶段来看。我们为何而美,一时半会儿无法回答也无法纠正,但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希望被谁、被怎么样地看待,绝对已经发生变化了。我们正在蜿蜒的道路上曲折前行。”
赵滢沉吟半晌,才开口:“身体和性缘就是强相关,甚至健身房本身就和性缘强相关。而只要这个价值基础存在,就算全女也会存在雌竞。身材好的和乐于展示的,根本不会考虑这种特别窄化的场域,所以全女健身房,到底谁会来啊?社恐的女孩?不自信的女孩?身材不好的初学者?这个社群氛围你觉得ok吗?能产生长期客户吗?全女社群只有女同性恋会开心吧。”
林霁予转了转眼睛,随即开口道:“你担心的有道理,但太刻板印象了。你是背对未来看向过去的眼光,我是背对过去看向未来的眼光,我们的焦点不会一致。隔绝一个性别,本质上是隔绝这个性别和认同这个性别的权力排序的人,所以我们这个商业业态注定不会像力场一样,这么大和这么综合。”
“全女的超猩。”赵滢摇了摇头,“这个卖点,够有力吗?”
林霁予不服:“那瑜伽、普拉提这类运动,不以全女为卖点,但也自然而然形成全女氛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