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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第2页)

第025章25

夜色如墨,冷月如钩,李楹远远望着崔珣府邸朱色木门,她实在?不想进去,但是她答应了盛云廷,她不能不进去。

李楹抿了抿唇,透明身影穿过紧闭的大门,走了进去。

她走过庭院海棠树,树上?燕巢里的雏燕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到来,突然啾啾叫着,李楹抬眼看了看燕巢,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柔和,但她很快又垂下眼眸,缩在?袖中的右手用力去握了握左手的断甲处,剧痛让她头脑清晰不少,她看向?崔珣书?房方向?,眼神漠然如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书?房里,崔珣身披黑色鹤氅,正提笔在白麻纸上写着奏疏,他此病来势汹汹,才写了几个字,他便停下掩袖咳嗽一阵,咳完后,他又平静握起雀头笔,继续书?写着,白瓷油灯暗黄光芒中,他提笔的手腕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伏案的身影更是形销骨立,格外清瘦。

李楹静静的在?书?房外看着,此人这般嶙峋孱弱,根本无?法想象到他也曾是天威军的一员,也曾金戈铁马、驰骋疆场过,若换以?前?,她还?会同情他,还?会忍不住去想六年前?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真心却换来他无?情的欺骗,她再也不会可怜他了。

崔珣忽然停了笔,他微微抬头,待看到站在?门外的李楹时,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冷淡道:“你怎么?又来了?”

既已被发现,李楹也不藏了,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书?房:“崔珣,你应该认识一个,叫盛云廷的人吧?”

崔珣手?中的雀头笔没有握住,啪的一声掉在?了白麻纸上?,溅起一片墨汁,他面上?神色虽仍波澜无?惊,但是掉笔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望着李楹,一字一句道:“你,怎么?知道盛云廷的?”

“我遇到他了。”李楹顿了顿:“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不是在?枉死城吗?”

“出?了点意外,直到今日才被抓去枉死城。”李楹嘲弄:“崔珣,你不好奇出?了点什么?意外吗?还?是说,你这个人,已经心狠到遗忘故友了?”

崔珣按在?书?案白麻纸的手?指开?始慢慢收紧,白麻纸在?他手?中逐渐变形,指尖已微微发白,他似乎并不敢问,他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但最后,他还?是问李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楹没有马上?告诉他,反而问出?了在?心中徘徊已久的疑问:“崔珣,你抓王燃犀,并不是想为我查案,你是为盛云廷抓的她,是不是?”

崔珣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认,李楹猜对?了,她心中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亏她还?以?为崔珣尽心尽力帮她研究案情,又冒着风险去抓王燃犀,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抓王燃犀,就不是为了她。

她只觉心又冷上?了几分,对?此人更加愤恨,她冷笑?:“但看你病成这样,想必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实情,王燃犀就被一把火烧死了,所以?你才气病了吧?”

崔珣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愈发苍白,李楹忍不住苦笑?:“看来我又猜对?了,那我该说点什么??机关算尽一场空?”

面对?李楹的讽刺,崔珣终于开?了口,他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哀求:“你我之间,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你告诉我,云廷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此刻,他神情竟然有些可怜,李楹遇到他以?来,他向?来是冷淡倨傲的,就算在?上?元灯会被数人当?面羞辱,他也是漠然置之,李楹根本想象不到,他也能这般低声下气。

不,此人虽美如珠玉,又装的孤苦可怜,博人同情,其实内心,比蛇蝎还?毒!

李楹藏在?袖子的手?又狠狠捏了下断甲处,她疼的一哆嗦,目光也清明起来,她看着崔珣,语气十分平静:“我既答应了盛云廷,便不会食言。六年前?,天威军被困,盛云廷奉郭帅之命,前?往长安求援,途经长乐驿之时,被中郎将沈阙和王燃犀诱骗进长乐驿,乱刀砍死。王燃犀怕冤魂缠身,所以?一道镇魂符,将盛云廷魂魄镇于尸身,整整六载,不得出?。”

崔珣手?中白麻纸已被抓皱,他脸色苍白如鬼魅,胸膛起伏不定,呼吸也愈发急促,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痛苦,李楹慢慢道:“如今王燃犀死了,盛云廷的魂魄也终于逃脱桎梏,他魂魄得出?后,第一件事,便是跨上?战马,急如星火,打马直奔长安城,只为将故帅所托禀报圣人,求他发兵,救出?被困的五万天威军。”

李楹说完后,崔珣并没有说话,书?房内是死一样的沉寂,崔珣的神色相较方才也没有过多变化,只是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李楹莫名有些失望,她自嘲般的想,看来盛云廷看错人了,什么?天威军的好儿郎,崔珣的心肠,早在?这几年的酷吏生涯中变的心狠如铁,故友死的这般惨烈,都不值得他的一声叹息。

她失望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应该继续将盛云廷的嘱托告知崔珣,盛云廷觉的重要,或许崔珣压根就不会在?意,罢了,就算崔珣不在?意,但她答应了盛云廷,她还?是会告知他。

李楹张了张口,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忽见崔珣竟然一口鲜血,直接喷到白麻纸上?。

李楹顿时被吓呆了,本来准备好的话连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她顿了半晌,才颤巍巍道:“喂,你……你没事吧?”

崔珣的衣襟上?、手?背上?,全部都是鲜血,他茫然的看着染满血的白麻纸,白麻纸中间写了一个“忠”字,鲜血蜿蜒流淌到那个“忠”字上?,将“忠”染成了一片血红。

李楹又试探性的喊了他一声:“崔珣……崔珣?”

崔珣茫然抬首,他唇角仍残留一丝血迹,血迹的殷红,和脸色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殷红如凋零赤薇,苍白如冷山皑雪,几缕墨丝凌乱垂在?赤薇皑雪边,明明这是在?人间,但李楹却忽有一瞬间觉的,她面前?的情景,瞧起来,甚至比生死道的漫天曼珠沙华还?要凄艳绝望。

李楹连唤了几声,崔珣终于回?过神来,他颤抖的抓过一旁的锦帕,但他手?指颤抖到几乎无?法握住锦帕,反复几次后,才终于勉强抓着锦帕,去擦那被鲜血染红的“忠”字,但鲜血已经浸透纸背,怎么?擦都擦不掉,到最后,纸破了,崔珣看着破了的白麻纸,怔住了。

他呆呆看着那破了的白麻纸,看了很久,李楹已经不敢再唤他,他却终于开?了口,他一开?口时,李楹才发现他声音都在?不由?自主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崔珣,这样慌乱失措的崔珣。

崔珣嘶哑着声音问她:“云廷他,还?说了什么??”

李楹镇定了下心绪:“他说……沈阙与王燃犀既然杀了他,那证明天威军覆灭必然有冤,他说天威军五万人只剩你一个人了,让你给?他们洗雪昭屈。”

洗雪……

昭屈……

“天威军众将,丢城失地,圣人下令籍没家?产,不许收尸,不许下葬。”

“曹五郎的母亲去世了。”

“是不堪受辱,上?吊而死。”

崔珣眼前?,似乎出?现了书?简上?密密麻麻的天威军家?眷名录,其中朱笔划去的人名越来越多,他只觉心脏处如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入,每一次跳动,都疼到快要窒息,因为疼痛,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血迹斑斑,他哑着嗓子问李楹:“还?有呢?”

“还?有……他说,前?路艰辛,天威军全军将士……跪谢!”

“跪谢?”崔珣茫然重复着这两个字:“跪谢……跪谢……”

他掌心已经血肉模糊一片,任凭指甲再怎么?深深掐进去,也麻木到没有痛觉,当?肉体的疼痛都无?法转移内心痛楚时,他双肩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他紧紧咬住牙关,但眼泪还?是一颗一颗,从眼眶溢出?,滑下他苍白如鬼魅的脸庞。

李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崔珣,哭了?

这个残忍至极的酷吏,这个冷酷无?情的奸佞,也会哭?

但是崔珣,的确在?哭。

他哭起来时,咬着牙,没有声音,只有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从苍白脸颊滑落,砸到白麻纸上?,白麻纸上?血和泪交织到一起,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血,什么?是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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