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
“阿怀……”谢幼旻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可怜巴巴地看他,“不瞒你说,我得了一种一看到书就会枯萎的病。”
祝予怀又好气又好笑,将书塞到他手里:“你先打开看看。”
谢幼旻蔫头耷脑地翻了一页,紧皱的脸在看清书页上的图画时微妙地一变。
画中人手执一杆细竹,做了个半虚步端枪的姿势,逸笔草草,却动态尽现。
谢幼旻又刷刷翻了几页,猛地站起了身,神情有些激动。
“这枪法……”他来回走了几步,难掩亢奋道,“这是完整的寒英十二式啊!阿怀,你从哪儿弄来的?”
“寒英十二式?”祝予怀略显迟疑,“独发寒英傲霜枝……倒是好名字。怎么,这枪法你认得?”
“我只学过零星的一招半式。”谢幼旻爱不释手地翻看着,“这枪法是定远伯少时所创,据传是他酒后即兴所舞,所见者寥寥无几,故而完整的没能流传下来……阿怀,这怎么没有署名啊?这画师何许人也,描绘得这般细致,想必是位绝世高人吧?”
祝予怀赧然地轻咳一声:“算不上。这是我……我有幸得见,随手画下的。”
谢幼旻静了半晌,难以置信地失声道:“这是你亲手画的?”
不等祝予怀捂住耳朵,他又失惊倒怪地拔高了音量:“阿怀,你可别告诉我,那定远伯托梦给你舞枪了!”
祝予怀:“……”
倒也没这般离奇。
“不是。”祝予怀叹了口气,“我师父是习武之人,在落翮山时每每捡到趁手的竹子,总忍不住比划两下。我见那身法行云流水,奋疾如飞,奇绝可堪入画,便求师父许我绘成了图谱。但他从未提及过‘寒英’此名,这枪法的由来,我今日也是头一回听说。”
谢幼旻一愣,才记起曲伯曾同他说过祝予怀拜师之事。
祝予怀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师父,从前应当是位快意恩仇的江湖客,很有几分过人的本领。只可惜不久前,已驾鹤而归了。
谢幼旻怕触了他的伤心事,没敢往下深问,再看着手里的图谱,更觉得那薄薄的纸张也沉重了几分。
他有些不舍地合了书页,小声劝道:“阿怀,这既是你师门传承,我如何能受?还是你自己收着,也好留个念想。”
“无碍。”祝予怀淡笑道,“这枪法一招一式我都记在了心里,无需外物作为念想。且师父的遗愿,便是毕生所学皆有所承。这枪法若能后继有人,师父泉下有知,定也是欣然的。”
谢幼旻捧着那枪法图谱,不禁有些肃然,珍重地收在怀里:“阿怀你放心,寒英枪法难得,我定好生研习,不会辜负了去。”
气氛稍有些感伤,德音小心拉了下祝予怀的袖子:“公子,我想吃糖。”
祝予怀岂会看不出她是怕自己忆起师父伤心,故意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便配合地戳了下德音的额头,笑道:“天天吃糖,也不怕牙疼。”
谢幼旻难得灵光一回,跟着取笑道:“哎呀这可不好,若是你吃坏了牙齿,五串糖葫芦岂不一串也吃不得了?”
德音当即跳了起来:“说好了十串,十串!可不许你赖账!”
几人正笑闹着,送曲伯出去的易鸣回来了。
他空着手出去,回来却拿了一堆东西,左手提着几个细麻绳系着的瓦罐,右手握着枚信匣,脸微绷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公子,门房方才送了这些东西来,说是给您的。”易鸣说着,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了一句,“是那卫小郎君差人送来的。”
谢幼旻瞅了一眼那瓦罐上的红签墨字,疑惑道:“枣花蜜?他送这个来做什么?”
祝予怀从易鸣手里接过信匣,没好意思说自己喝药怕苦,含糊道:“冬日苦寒,是该吃点儿甜的……既是濯青一番心意,阿鸣,留一罐在厨房,多的先收去窖里,好生存着吧。”
易鸣自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拆穿了自家公子,只嫌弃地瞥了眼手中的瓦罐,应声离去了。
祝予怀拿着信匣坐到书案前,打开一看,里面却并非书信,而是理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手稿。
一旁的谢幼旻略扫了一眼,面露惊恐:“那卫二读书读疯了吧!写了这么多,他还是人吗?”
祝予怀一张张地翻看着,才发现都是这些日子自己讲过的经义与策问论题。
卫听澜约莫是想着温故而知新,竟把这些写过的论题挨个字斟句酌地重写了一遍,汇总成了这一匣。
祝予怀感慨道:“濯青果然敏而好学,我自愧弗如。”
他素来最为欣赏勤奋笃实之人,这一沓精益求精的文稿,虽还称不上令人见之忘俗的斐然华章,行文间却也尽显少年人的锋芒锐气。
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成果,祝予怀满心的欣慰与惊叹,越看越是百感交集。
翻到最后几张,纸页间忽然掉出张短笺来。
祝予怀手下一顿,将那掉在桌案上的短笺翻了个面,才见那上边寥寥数语,正是卫听澜铁画银钩般的字迹。
“新岁将至,莫忘约期。
盼与君烧灯续昼,共拨雪寻春。”
除夕(二)
祝府一家三口的年夜饭吃得很早。
祝予怀和温眠雨都是体弱之人,吃得清淡,祝东旭则要给胃留着些余地,好赴除夕夜宴。一顿饭吃得简单,却是多年来难得的温馨。
等祝东旭踏上了进宫的马车,入夜后,大院中又按着温眠雨的吩咐新摆了几桌,好让府上人自己吃自己乐。
祝府没有太多的规矩束缚,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唠嗑的、拼酒的、放焰火的、敲着碗唱歌的……一时间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