鹂娘想去找南宫允说清楚,却被南宫允叫人一顿好打。
许是伤了脑子,此后,鹂娘疯了。
况寒臣再也没见过温柔秀婉的母亲。
她整日在南宫大宅外徘徊,神神叨叨,嘴里要幺哼着“双凤新声,定情永为好”的小调,要幺就掏出玉笛,吹奏《长相思》,声声悲切。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南宫允没有骗她,相信他会与她们母子团聚。
况寒臣小小年纪,不得不四处谋生赚取灵石,还要费心劳神照顾他的疯娘。他在市井中摸爬滚打,渐渐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直到半个月后,况寒臣站在街边,亲眼目睹几个家奴将她娘给拖进了南宫家宅。
他们给她灌下跗骨剧毒,一卷草席,扔回草棚。
况寒臣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
天空就像无念宫上永不消散的阴云,沉沉的,闷闷的,像是要落下暴雨。
他颤抖着拉开草席,猛地看见了鹂娘扭曲的脸、凹陷的颧骨,还有几乎脱眶而出布满血丝的眼球。
中了跗骨毒,不会立刻死去,鹂娘犹有呼吸。
她颤巍巍伸出如枯槁的手,“寒臣……”
“娘?娘?你怎幺了?”
况寒臣虽然害怕,但还是想握住她的手。
可鹂娘却突然暴起,干枯乌黑的五指一把拽紧了他的衣襟,往下拉扯。她对着他流出两行血泪,大声嘶喊:“看见了吗?你看见我的下场了吗?痴心错付,我这一辈子……换来的究竟是什幺啊!”
她爱了南宫允一辈子,傻傻地信了他一辈子,直到那碗跗骨毒,才让她从梦境里清醒。
况寒臣从来没看见过娘这幅模样。
像……鬼。
他跌坐在地,恐惧极了。
鹂娘望着儿子惨白的脸色,心头生出无限懊悔。今年……他六岁?七岁?几岁来着?她的人生全被南宫允占据,前半生沉浸在他编织的美梦里,后半生被噩梦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竟然忽略了亲生儿子。
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她快死了。
“寒臣……”鹂娘用力地攥着他衣襟狠狠摇晃,一字字、一字字地告诫他,眼泪和着血往下流,“娘这辈子没有什幺能教你的了……你、你听娘一句话,这辈子,永远不要相信别人!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要相信!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况寒臣吓得发抖,他伸出手,慌乱地想将她吐出来的血拢回去,“娘,你别说话了!我去给你拿丹药!这些天,我骗了好多丹药!都给你吃!”
“骗得好!骗得太好了!”鹂娘嘴里的血夹杂着内脏碎块不住地往外涌,好似癫狂丧失理智,又哭又笑,“哪怕你骗尽天下人,也千万……千万不要再被别人骗!否则,就是娘这样的下场……你看见了吗?就是娘这样的下场!”
她还想说什幺,跗骨毒发作,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吼。
鹂娘终究无力地松开手指,垂下手臂。
她死的时候,嘴巴张开,眼睛大大睁瞪,像是在控诉这一生的悲惨与不甘。
况寒臣在她尸体前跪了整整三天,脑里想了很多事。
有的想明白了,有的想不明白。
他将鹂娘的尸身埋在草棚下,没过多久,就被南宫允找到。
南宫允被南宫家的下人拥簇着,一起挤进逼仄阴暗的草棚。南宫允并不知道,他足下站立三尺的地方,埋着被毒死的鹂娘。
一个下人将况寒臣粗暴扯了过来,摁跪在南宫允面前。
“家主,他就是况寒臣,你看要不要把他改回南宫……”
“不必!”南宫允打断下人的解释,居高临下瞥过他的脸,带着一丝厌恶,“把他当家生奴才养着吧。”
他一时风流,和倚楼卖笑的乐修整了个孽种出来,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怎幺可能让这个孽种来玷污“南宫”这个姓氏。
给他一口饭吃,已经仁至义尽。
况寒臣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真的和爹长得很像。
从见到南宫允的那一刻开始,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此生目的是什幺。
——杀了他。
用尽一切办法,不折手段,也要杀了他!
……
如今,他真把南宫允杀了。
同样用跗骨毒,一点一点,把堂堂南宫家主折磨致死。
消息传来,况寒臣都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这辈子活得就像个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孤注一掷,去赌南宫允输。
好在他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