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远舟姿态放得低,住进来之后,他那位小娘子也果真没有再找麻烦,相反,见他一个人住着饮食之类都无人照顾,还时不时会与他一起吃顿便饭。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他刘台明只是一个举子,在别的地方或许就能个老爷,但是在国子监中,他这样的人也并不能排上名号。
毕竟国子监中荫生也多,当年严藩就是在国子监中挂名读了一段时间的书,然后在他老子的帮助下没有经过科举直接进了官场,而如今国子监中这样的人大有人在,在家世和钱财的称托下,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举子,反而并没有那么打眼了,相反他甚至还会受到一些嘲笑和作弄。
只有下学回到这边,他才能在尚远舟的身上得到极大的满足。
因此,见尚远舟这样问了,他也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直接将其中的关窍讲了出来。
“你还嫩着呢,能知道个什么,”
他一脸语重心长的模样,拍了拍尚远舟的背说道:“不过你别着急,今天老哥就托一次大,好好跟你讲讲这其中的门道。”
“你看着嘉白皇帝,如今年岁也大了吧?修道修了几十年,长生不老也是没指望的,如今他只剩下了那么一个儿子,别的他不打算,总要替他儿子打算打算吧?”
“他心眼多呢,严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知道?不过是他喂养起来的两条狗而已,只是狗养肥了,把自己当半个主人,如今成了一堆的烂摊子,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留给他儿子去收拾?”
“但是他数十年来都打着修道的名号,自然不可能自己出来将人除干净,自然还是得借着现任首辅的手,而你看看现在徐首辅最得意的学生,可不就是他张琚么?严家父子把持朝政的时候不管是皇帝还是他老师,都有心只将他放在翰林院中熬资历,其中还有三年他自己熬不住跑出去玩了,如今严家父子一倒,他便立即被提拔上来,安了个好位置,又是国子监司业,又是豫王身边的侍讲侍读,摆明了这就是嘉白皇帝和如今徐首辅要留下来给豫王登基之后用的人。”
“他年轻,资历又老,名声也好,往后数十年,只要没意外,怕就是他的时代了。”
那刘台明说到这里,端起酒杯一口气将杯中酒都喝光了,言语之间像是叹气,又像是包含着无尽的倾羡。
尚远舟没讲话。
他作弊以未来人的目光看,自然能知道张琚之后的成就,但是没想到便是真正在这个时代的人,也能看清他未来的走向,而他仍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刘台明有了这些年的经历之后,已经摸到了大曙官场运行的一些规则,还是因为单纯只是因为他运气好而猜中了。
“你猜猜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来国子监当司业?”
刘台明又给自己倒满了酒,一脸揶揄地问着尚远舟。
这个问题尚远舟还真不知道,什么工部户部好官位多的是,先前刘台明又说了之前的这么多安排,摆明了下一任皇帝上台之后会重用他,却没将他放到别的地方,而是放到了国子监之中。
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尚远舟这老实不懂的模样取悦了刘台明,只见他哈哈笑了一声,说道:“自然是为了选人啊!”
说完,他又兴奋地喝了一口酒,才又接着说道:“如今满朝都是严党余孽,他们便是要将严党都打击干净,那他们也要找到自己的人填补严党倒台之后留下来的空缺,而这一时半会儿怎么找来这么多自己人,自然就是要来国子监中挑选了。”
听到这里,尚远舟才有些明白了,也才知道为什么今天刘台明会这样高兴。
因为他为了以后更好的出路,没有用举人的身份下放做个小官,而是留在了国子监中,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
背后没权没势,放在之前是他得不到一个好待遇的缺点,但是现在,在急欲拉拢人才的张琚眼中,这已经是一个最大的优点了。
只要能上了张琚这条大船,往后的荣华富贵步步高升,都有了着落了。
可是一想通这个,不同于刘台明的这般兴奋,尚远舟却有些失落。
文字和史书上记载的那个人,太过光明和美好,看惯了那样光辉亮丽的形象之后,怕是接受不了他这样的结党营私,打压异己。
仔细想来他这样做似乎也没有错,毕竟整个国家的运转,不可能靠他一个人完成,从上到下,他自然也要安排不少人手,才能保证政策的良好运转。
可尚远舟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只是现在他还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将这异样的情绪压下去,才小心翼翼地拿着酒杯敬了刘台明一下,然后问道:“子畏兄,若是你往后入了仕,你想到什么位置上去,当什么样的官?”
“什么样的官?”
刘台明的脸色已经酡红,眼中也醉意朦胧,他原先自己备下的一壶酒已经被他喝干净,后来李微光让人送来的一坛酒他又喝了大半,这时候明显已经醉了,只剩下最后一点清明。
而他在听了尚远舟的这个话之后,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才停了下来,将笑出来的眼泪擦干净,才对尚远舟说道:“小友,你这话问的有趣,这天下的官不都是一样的么?拼命巴结上司,让帮忙调一个肥缺,然后再拼命捞钱好巴结更多上司,换一个更肥的缺,怎么?难道这官,还有别的当法?”
此时的酿酒技艺已经成熟,而烧酒之法更是早在唐宋之时便已经发展,李微光拿来的酒便是这烧过的好酒,只是尚远舟并不爱这杯中物,只是陪着多多少少抿了几口,这时候他还清醒得很,自然将刘台明的话听得清楚明白。
原来是这样吗?
天下的官,只有捞钱和上升两个愿望,那么那些被他们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万民,又该如何自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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