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璋情绪低落,只说了句,“你回来了。”
“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没有。”仇璋看她张开双臂,将她抱到床上。
脸孔扭去一边,不肯看她,也没有任何亲昵。晚上就寝,面朝墙,留给她一个背影。
“文璨……”李纤凝侧过身子,搂他肩膀,“哪里得罪你了,干嘛冷落我?”
仇璋声音闷闷的,撞在墙上,从墙上反弹进她的耳朵。
“我去过桃花村了。”
李纤凝的手陡然僵住,面孔刹那惨白。是么,去过桃花村了,那么他合该已经知晓李云娘,否则不会是这个态度。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但是是他的话,应该立刻联想到了她罢。
李纤凝慢慢缩回手,徐徐躺平。
“不想说点什么吗?”
“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答就是了。”
“你嘴巴里没一句实话。”仇璋忽的翻身坐起,“从头到尾你都在欺骗我,何曾袒露过半点真心。如果我不发现你是不是打算永远欺骗下去?你这个骗子!全无心肝的……!”
后面的话仇璋没有骂出来。
李纤凝没想到会迎来他激愤的指责,胸口一阵一阵作痛,略微支起身子,“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不想我们夫妻生嫌隙。”
“你那样聪慧,岂会不知事与愿违,你不想生嫌隙,却生出了更大的嫌隙。说到底,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你是我的丈夫,我岂会不信任你,只是……”
“你也是我的妻子,我的枕边人。”仇璋抢过话头,“可是直到两天前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多可笑,相识二十余年,忽然有一天发现,你在我面前竟是陌生的。你知道当我意识到你是云娘的一刹那我是什么心情么,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竟然对我隐藏了一个惊天秘密。”
仇璋心碎欲绝,“陆槐口中的老伯其实是你罢?”
李纤凝不作声,等同默认。
秋夜静谧已极,房间里的氛围降至冰点,仿佛随时随地欲结霜。寒冷的严霜,一经落下,万物凄凄凋亡。
许久,仇璋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透着对所处境况无能为力的悲凉,“说说吧,为什么做那种事。”
为什么做那种事。对李纤凝而言,应该是从何时起产生了那种欲望。
她记得初初从竹林逃回来的一二年还是好的,她只是为了保命杀了个畜生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为了不让家里人大惊小怪,她谁也没有告诉。
她自己默不作声扛下了所有。渐渐的,阴翳从她头顶消失,她重拾了往日的活泼。她以为,生活会回到从前,什么也没有变。她错了,什么都变了。
十一岁那年夏季,雷雨之夜,她在睡梦中又一次回到了那片竹林,那间竹屋。梦里完整上演了她所经历的一切,女孩的尖叫声贯穿耳膜。她尖叫着醒来,窗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她全身都湿透了,大口大口喘息,宛若一条离濒死的鱼。
素馨过来抱住她,她焦急地抓住她问,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素馨说听见什么,雷声吗?
她说尖叫声。女孩子惨烈的尖叫声在她耳边回响。
素馨茫然摇头。于是她知道了,那声音只有她能听见。
尖叫声最初只于雷雨夜出现,雨停即歇,循序渐进的,七八天天出现一次,一次持续一刻钟半个时辰不等。李纤凝忍了三年,它却变本加厉,夜夜来袭。
李纤凝不堪折磨,那阵子消瘦的厉害。李夫人当她生病了,为她请医延药,甚至做法事,通通不管用。
只有李纤凝自己知道她需要什么,她压抑着,但终究有压抑不住的一天。
元和十二年盛夏的一日,她央求李含章带她去衙署,李含章没有应允。
于是她自己偷偷溜到衙署门口,解小菲从里面跑出来,兴致勃勃地告诉她升平坊灭门案破了,他偷听来的,凶手是赵举人,现在官兵正准备去拿人。
刹那之间,李纤凝心里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没等她确认这念头是否可行,身体已经飞一般跑起来。
路上看到一簇盛开的天仙子,她恍然想起竹郎一命呜呼后,她摘下发间枯萎的白花,扔到他身上。想起这一幕,她毫不犹豫地薅了一把天仙子。
她甚至不需要验证,和赵举人对视上的那一刻,她即知他是真凶。猎食者的眼神和普通人不一样,她可以通过这一点辨别她的同类。这是九岁那年的经历赋予她的能力。
她和官兵仅存在前后脚之差,他们不知道,当他们闯进赵家,在为赵举人的死震惊时,她正从后窗离开。
她感到振奋,纠缠她三年的尖叫声消失了,复又只在雷雨夜出现,退回与她相安无事的状态。
但她知道,它们还会卷土重来,一步步占领她的大脑。为不受其滋扰,她必须频繁物色猎物。
她把这份无奈渲染得可怜十倍说给仇璋听,希冀获得他的原谅。
他一眼洞穿她,“真的就是这样么,没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你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李纤凝我问你,你在杀人时感到痛苦吗?”
“痛苦,不,没有痛苦,我感到愉悦。”捕猎给予她快感,她对此上瘾。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完了。
“天呐……”仇璋捧住脸,狠狠揉搓了一把。突然越过她下床。
“你去哪?”她慌张地抓住他。
“我没有办法和你待在一张床上。”
“你认为我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