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进得店内来,众人只见淡绯色和清水蓝的丝绸幔帐从屋顶垂坠下来。新鲜的百合花和虞美人装点四围,暗香浮动,纵店内人群拥挤,也不闻一丝异味。
再一看,只见原先店内那几排灰扑扑的货架子也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正面墙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红酸枝木博古架,上头摆放的都是大件的首饰如花冠、钿子、挑心等。
左手边则是一溜齐腰高的柜台,上头插着长长一排簪子、步摇、插梳等物什。右手边墙上则通铺着厚厚的黑色毛毡,上面满满钉挂着掩鬓、后压、小花钿等……
“老天,这才是咱们女儿家的去处啊!”秋瑛忍不住对叶青儿啧声叹道。
叶青儿却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一处角落道:“你瞧,那该不是……”
秋瑛抬眼望去,只见角落里摆着一块薄薄的,闪亮亮的东西。她心里一惊,这里怎会有此物?忙凑过去细瞧,只见那半个巴掌大的薄片清晰映照出她的面容:“啊呀,这真是西洋玻璃镜子!”秋瑛忍不出惊叹出声。
她身旁的小姊妹听了却大都不解何意,只懵懂地看着她。
原来这西洋镜虽然从海外传进中原已有好些年了,但是稀少又贵价,一般只在上层富贵人家流通,普通平民多是连见都没见过的。
秋瑛会认得这玻璃镜子还是因着她娘有次轮上了进宫给贵人送绣品的好差使,
那绣品又恰得了贵人青眼,贵人一高兴便随手赏了这些绣女们好些东西。
其中就有一个小小的西洋玻璃镜,她娘恰好就分到了这面镜子,喜得了不得。拿回家让一家老小“瞻仰”过后,便层层包裹起来,小心藏进了衣箱最深处,说是要当传家宝传给她哥以后的媳妇儿……
“葛大娘,你那东家当真是豪富啊!”秋瑛由衷叹道。她娘得了一面西洋镜就宝贝成那样,而这悦己斋里可错落地摆着好几面呢!
“那是自然。”葛老娘得意道,“这西洋镜虽难得,但最难得的还是我们东家那份巧思。你们瞧瞧,咱这店里是不是比以前亮堂多了?”
还真是!秋瑛她们环顾四周,方才没留心,现在一看果觉得这店里亮亮堂堂的。充盈的光线将各色簪钗首饰都照映得珠光宝气、文采辉煌,教人一看就移不开眼去。
再想想原先的珍秀阁,是晦暗了不少,一应簪钗首饰皆晦暗无光,显出一股陈腐之气来。
若没有现在的悦己斋作比,秋瑛她们或许还不觉得,可如今珠玉在前,记忆中的珍秀阁就显得太陈旧无趣了。
“葛大娘,你这儿不会是点了蜡烛罢?”叶青儿四下看了看,却并没发现蜡烛的影子——这一排铺子朝向都是一样的不好,没理由就悦己斋格外亮堂啊。
“嗐,咱这可不兴点蜡烛,都是木头家什又人来人往的,若不小心碰翻了
烧起来可不是顽的!”且东家也说了,蜡烛光泛黄,照出来的首饰瞧着色泽不好,要用“自然光”比如太阳光才好。
那葛婆子虽不懂什么叫“自然光”但这不妨碍她卖弄:“我们东家说这西洋玻璃镜子能反照出太阳的光亮。便想了个鲜招,用这镜子来‘借’天光,使我们这原本照不大着太阳的后半拉铺面也能亮堂起来。”
其实她东家说的是什么“反射”、“折射”,还有什么找着好的“角度”让光把首饰照得更好看些……
葛婆子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当时刚听东家说起时更是以为东家说胡话呢。却不想东家自己个儿拿着几块西洋玻璃镜在店里比划来比划去折腾了大半日,竟当真将天光‘借’来了!
秋瑛那一伙人听了葛婆子的话此刻都是一副“我们不懂但是我们大受震撼”的神情。怪道这店里的镜子有的正着摆有的歪着摆,有的摆的高有的摆的低,原来除了给人照影儿用之外还能“借”天光啊。
“行了行了,姑娘们,别在这杵着了,里头还有更好看的东西呢!”葛婆子卖力地将人往里面引。
她虽对东家佩服得紧,可这西洋玻璃镜还有那些花啊绸子的可是花了不老少银子呢,就指着这些姑奶奶们行行好多买些个好回回本呢。
秋瑛她们跟着葛婆子挤到那面那张大博古架前。嚯,这上头摆的首饰都是一水儿的新鲜式
样,她们之前从没见过。
秋瑛正要凑近细瞧,旁边却忽然有人惊叫出声:“妈呀!那,那是人头吗!”
秋瑛和叶青儿定睛望去,只见在这博古架的最显眼处果然放着两个人头似的东西。那“头”面向着墙,后脑上黑漆漆的“头发”全给盘成了精美的髻,精心插戴着发饰。
“莫怕,这都是假的。”葛婆子见怪不怪地将那“人头”从底座上取下来,翻了个面。众人看时,见是一个圆溜溜的木球做成人头大小,顶上还戴着假发髻。
葛婆子复又将那“头”放回原处,仍将“后脑勺”转到前面来,对着众人。
“您老把这玩意放店里作甚!”秋瑛心有余悸。
“嗳呀,还不是为了教你们能看看清楚我们店里这些首饰戴在发髻上究竟是怎么个效果嘛。”葛婆子淡定道。
众人一愣,再一想倒大大觉得有理,以往买首饰倒多有在店里单看着挺好,结果回去戴了几日越看越不对味的。
秋瑛于是便凑到其中一颗“头”旁细看。
只见这“头”上梳着的是双丫髻,这双丫髻是如今年轻未出阁的女子爱梳的一种样式,十分简单,不过是将全部头发梳拢做两束,再分别在后脑两侧盘成圆髻即可。
可这店里的双丫髻却跟寻常的不同,后脑两侧的髻子并不是普通的圆髻,而是用发片一层一层盘绕堆叠而成的一个半开的复瓣花朵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