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在阿四从两位先生口中挖出足够的信息之前,她的目的却在三言两语间被狡猾的宰相们摸透了。顾及公主的颜面,谢大学士没有笑得很大声,弯弯的眉眼和褶皱的笑纹足以表露她的心思。
“四娘为什么会认为我——和老裴相愿意为你解答这个问题呢?”谢大学士有时候总会对阿四的古怪的想法升起神奇的感觉,好似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堵墙,不可见、不可触摸,但确实存在。
阿四也同样疑惑:“这难道是一个困难的、不能为我所知的答案吗?”只是关于崔家上下的人际关系和年龄而已,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后果。即便是有,那也是阿四和崔家的事。
新官上任带来的忙碌给谢大学士造成一点影响,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神采奕奕了,手中的事务和相对应的权力比灵丹妙药更能让人提神。这让她看起来比同辈的老裴相年轻不少,笑容灿烂:“四娘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这些,问我们也很好,但很快也许你就要后悔了。”
谢大学士引阿四到桌边,铺开纸张握笔沾墨,快笔写下十来个姓和排行,与阿四介绍:“这些是我所知道的,家族内与崔家有姻亲的姊妹兄弟、姪儿、姪孙。”而后谢大学士又笑看老裴相,“我想,老裴相家的比起我家只多不少吧。”
同样传承至今的大家族,数百年、几十代人,其中的血脉牵连已经是根深蒂固不可划清的。
阿四从小与崔家没有太过深刻的牵连,记忆中也只是背景一样的陌生人,但这些出身世家的士人是不可能彻底抛弃家族的。就像阿四对身边姊妹、阿娘姨母的看重,谢大学士也有着自己的亲人,即便这些亲人在很多时候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轻易背弃的。
老裴相不动如山:“我这些年懒散了,小辈的婚事也不上心,不大记得了,谢相替我填了吧。”
阿四确实不大明白两位老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期期艾艾道:“那就麻烦谢师傅了。”
谢大学士略带惆怅地在阿四送来的书卷上添上她想要的信息,满腹愁肠不知与谁说。这馊主意也不知道是谁给四娘出的,虽不伤筋动骨,却也足够麻烦。谢大学士是一族之长,族内大小事迟早要闹到她这里。老裴相是个早早养老的,当然不能和她共情。
阿四拿着书卷就要走,临了又被谢大学士叫住,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从老人下手是很难找到突破口的。四娘要是实在有心,就从小辈里寻吧。崔家阿婉,年方十二,却定了秋天的婚事。正是你找的人。”
阿四瞪大双眼:“十二岁?”
该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才能把孩子十二岁就嫁出去啊?
阿四今年九岁,走在外面总感觉自己距离成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见玉照和姬赤华二十多岁生子都觉得太早,再看这个十二岁出嫁的崔家小娘子,只觉天上地下何止是云泥之别。
荒谬的错觉笼罩在阿四心头,就连熟悉且尊敬的谢大学士也不再具有威严,她上前一步,质问:“这样的事情因何发生在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她才十二岁啊!刚才还说都是亲戚,难道就没有人伸手管一下吗?”
老裴相也没躲开阿四的质询:“道娘今年十二,裴先生不会把她今年就嫁出去吧?”
老裴相半只脚都踏出门槛了,回头道:“这是博陵崔家的事,和我裴家有什么干系。”十几岁嫁人的女儿从前是极其常见的,便是这两年少了些,老裴相也不敢说庞大家族内现在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旁支,未免阿四追问,说完立刻告辞,匆匆先行回家。
独留谢大学士被阿四拦在屋内,苦笑道:“婚姻大事,由着长辈做主。这长辈大母大父、母亲父亲,算不上拐了三道弯的亲戚呀。”
“律令明写女十五以上、男二十以上方能婚配,旁的不识字的升斗小民也就罢了,怎么连千年世家的崔氏也不识字吗?”阿四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掏出刀子去把崔家小娘子的亲爹砍了。
虽然不是谢大学士的错,但学生这一句“千年世家”实在有够讽刺的,难得厚脸皮上有些挂不住,她讪讪道:“所以我这不是给四娘你说了。”又给阿四说了许多习俗风气,以及此类案件难以上表下达的话语。
在这个孩子属于大人财产的时代,是不可能从律法上强硬处理这事的。
但阿四往深里一想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十来岁就被送出门的女儿,心里就恨不得行,在屋内来回踱步数十回才勉强止住怒火,冷静下来道:“这样肯定是不成的,就算我抓住了这一个,其余的赵家李家王家的我也不能一一上门去抓人,必须要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话说出口痛快,阿四心底却知道这事很难,相当的难。
她即便是抓住这一点,这些人也不会受到太严格的处罚,因为这样做的人太多了,她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杀了。这种连记录都罕见的小罪名,有阿四的加持,或许能给人造成麻烦,但这一点不痛不痒的处罚阿四是不甘心的。
阿四咬着牙说:“不如我去把那谁砍了以儆效尤,相信此后再无人敢犯的。”
谢大学士为学生莫名的一根筋叹气:“你真为这点小事下手,名声就全完了。就是皇子,也不能完全抛却名声不管不顾。你只管放出风声,大大方方地在刑部人多的地方说这事,表露你的态度,其余的事情自有人去做的。”好好的学生整日喊打喊杀,真让做先生的伤脑筋。
“我想要的是能震慑所有人的例子,只有部分人改变是不够的。”
谢大学士道:“官宦人家听到一些风声,自然就会改变行为。而想要天下人是很难的,有些人家甚至是养不起孩子,这要怎么办呢?”
阿四直接说:“那就不应该生孩子,把养不起的孩子送出家门,再剩下养不起的孩子,再把孩子卖为奴,这是多可悲的事。所以他们更不应该结婚,最不该把十一二岁的女孩就送出家门。”
“这是孩子话。”谢大学士示意阿四坐下,“你能爱惜百姓,很好。但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套在百姓身上,一个人衣食无忧才能分出精力去想感情,衣食无着、颠沛流离的人是顾念不到自己以外的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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