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俺保证,有俺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块饽饽,俺绝不让你饿着……妹子,你说过要和俺学东洋语,要给俺磨药,你还送俺鞋呀……”
小赤脚笑着同丁香说着,却只见丁香转过身,眼里满是冷峻和淡漠。
“你救了俺,俺家穷,只能送你鞋,你是个赤脚医生,这么混不成,俺让你留下稳定住,是为了你好,省得你将来扔身荒野……是,一双鞋不算啥,可你要是嫌俺给你的少,就干脆把那只鞋也还我,赤脚哥,你千万别多想……”
丁香从炕边拿出另一只鞋,冷冷地丢在地上:“哥,就这么着吧,你要是没事,俺们家地方小,就不留你了。”
丁香背过身去,任小赤脚怎么叫也不回头了。
“怎么……”
小赤脚愣愣地起身,愣愣地盯着不住咳嗽的丁香爹,屋子里的沉默声太大,太刺耳了,真想出去静静。
小赤脚迈步往屋外走,身子突然向边上歪斜,一个不留神就差点稳不住栽倒,小赤脚只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好像在原地不动似的,小赤脚院门都没脸出,出了屋门便过院墙,做贼似的溜了。
“小赤脚这个人……论人品……论心性……咳……总比那个狗杂种强吧……闺女,选错了……可要后悔一辈子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俺的事您就别管了,您呀,能活一天是一天吧……”丁香转过头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眼神幽怨得让人害怕:“如果人品心性能当饭吃,娘就不会饿死了,小周掌柜只有一个,俺又不是蓝夫人,不能光指着又有本事又有人品的俏汉子来找俺吧。”
丁香突然想起什么来,一倏忽间就露出一副笑脸,端起桌上的油灯,起身走到东屋,丁香掏出怀里小赤脚给的药方和大洋,看都没看就把药方就着油灯烧了,又搬开堆在墙角的一堆农具,取出一方精致的小盒来,一打开,里头竟装满了大洋,小赤脚给的那几块大洋让丁香往聚宝盆似的小盒里随便一扔,出几声好听的响,就像落在水坑里的几滴水珠似的,滴水之恩若积汇在一起,虽能解渴,可哪滴是哪滴,甚至是不是自己这滴,就再也分不清楚,更不重要了。
这一带的乡亲们自那天起就再没见过小赤脚,冬日渐深,转眼到了年底,离小赤脚上次在槐下村露头也过了两个多月,槐下村来了个会捕猎的少年铁匠,平日里吃住都在铁匠铺里,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他家到底在哪,小铁匠打铁技艺精熟价格实惠,又老是往村长保长婊子宫送上好的皮货和精良的铁器件,因此在槐下村混得还算稳当。
不过自从小铁匠来了槐下村,婊子宫往奉天城送金银细软的车就开始挨劫,劫车的似乎还不是土匪,为的那个又高又壮嘴边还有疤,双手双枪弹无虚,打枪声就和一串炸雷似的,瞬息间就能放倒三五个二狗子,此人身家尚不可知,小老二似乎知道什么,可逢人问起,他只说“老虎”回来了,婊子宫挨劫得怕了,便把一车车细软都屯在婊子宫里,村外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矮凶矮凶的鬼子,蹲在村外一两里的哨卡子里端着枪朝进村的路上瞄。
不过那嘴上有疤的男人似乎很有本事,几个前来护宝的大头矮个兵隔几天就少几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那天早上婊子宫的主人哈娜起床,一睁眼,就见屋里的房梁上并排挂着一串脑袋,吓得哈娜像让人踩了尾巴似的大叫,从此就只敢睡偏屋了,婊子宫站夜哨的护院家丁没一个看见是谁把人头挂在房梁上,这是小地方的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传说中早就打了靶的燕子李三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村长和保长让哈娜一通臭骂,三人却都无可奈何,哈娜也只能写信给在奉天城的驻守军官,原尻家的长子,哈娜名义上的哥哥原尻正伟,千求百讨地让官职不大的哥哥调来一个日伪混成排沿着周边驻扎,原本挺僻静的乡间道糟了污染,终日透出不详的狗尿味儿,哈娜这次真的让疤嘴男人吓急了眼,不找着那男人剁下他的脑袋,这帮子调来的二狗子和鬼子就一日不离开。
托冯善保的周旋和人脉,苇塘村这阵子倒相安无事,冯家传出喜讯,据说是冯善保大夫人怀孕了,冯善保给所有佃户免了一季租外加数目不大的欠账,苇塘村每家每户也都收着了红包,家家都能过个舒服的年,因此也都天天念着母子平安的吉祥话。
这天傍晚冯府支灯笼的小厮正撑着竹竿,猛地看见路边有个躺倒在地上的乞丐,小厮本不打算理会,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乞丐眼熟,凑近看见乞丐身上的大皮口袋和半人多高的大烟枪,还有那双光脚,小厮琢磨一阵,登时恍然,急忙跑进冯府报信,不一会就见管家领着好几个家奴院工,七手八脚地把小乞丐抬进府。
“赶紧赶紧!快把俺的小心肝抬俺屋里来!”冯老夫人对着镜子一阵慌乱地又描又画,一面吩咐小云小香把脏旧的小家伙放到屋里,冯老夫人不等下人将小赤脚抬进门,连嘴唇都没描完就急忙起身相迎。
“老夫人,您慢着点!”身边新来的两个伺候小丫鬟慌张地想搀冯老夫人,冯老夫人倒不耐烦地耍起小性子来:“你两个连月子都没来的小丫头片子懂个啥,俺要你俩搀了?”
转眼间几个下人就把小赤脚抬到院里,冯老夫人冲上去推开人群,亲自抱起小男人,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却怕越帮越乱,只能任冯老夫人把浑身脏得都看不出个数的小贵人放到自己的床上。
没人知道这两个月里小赤脚到底经历了什么,一向旧而不脏的少年身上满是肮脏的泥土,原本就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的,脱掉那层勉强能称之为衣服的破布,小赤脚的身上竟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有的甚至还往外渗血,小赤脚浑身着热,一摸老烫,不过好在全身上下的零件不多不少,都还能用,冯老夫人赶忙吩咐人打水,又叫人去奉天请最好的大夫给小赤脚治伤。
“俺的心肝儿哟……”冯老夫人心疼得泪如雨下,也不管小赤脚的身上是脏是臭,兀自抱着小赤脚哭了起来。
“乳儿……”
小赤脚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呻吟,捂着渗血的伤口强挣扎着坐了起来:“俺就是大夫,咋能让别的大夫治病呢……俺的皮口袋……”
小赤脚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又让冯老夫人抱住了。
“夫君,你说你回来娶俺就回来呗,身上咋还挂了彩呢?”冯老夫人悲中来喜,赶忙擦起眼泪来。
“乳儿……俺想你了……”小赤脚眼眶里满是热泪,抱着冯老夫人就亲了起来。
“呸,俺看你是馋俺家小姐身子了,要色不要命的小色鬼。”大云端着水盆笑骂着进了屋,刻意在小赤脚面前努起肚子来:“你可不能出事,一家七口,有你这傻小子忙的。”
“姐,你跟他说得着吗……”大香穿着得体的大红色花袄款款走来,脸上铺了点粉,画着因匆忙而不十分精致的妆,提鼻子一闻还有香味。
“俺总觉着俺能像咱娘似的生一对双,到时候围着臭小子叫爹,看他咋整。”大香嘴上泼辣,眼里看小赤脚的神情火热得都能着起来,大云把水盆放在架子上,大香嗖地抢过手巾,蘸了几下,拧了几拧,便搬个凳坐到床边,一下一下地给小赤脚擦起身子来。
“哎呀……俺这怀了孩子,身子也不方便呀……咋没人给俺搬个坐呢……”大云掐着腰,小姑娘似的撒起脾气来。
“来,你坐俺边上。”
冯老夫人往床里费劲地挪了挪,大云到底知道主次,兀自也搬个凳子挨着大香坐了。
“乳儿,俩姨也……”小赤脚愕然盯着大云大香两姐妹,老姐俩让小赤脚看得直羞,红着脸噗嗤乐了。
“是是是,都是你的成了吧,你别盯着俺,俺都害臊了……”大云捧着红苹果似的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你给俺姐俩打了种你可得认,你要不认,俺叫你儿子削你。”大香娇嗔到。
“认,俩姨……俺认行不……”小赤脚稍微上来点精神头,也能和双胞胎熟妇拌拌嘴了。
“呸,还叫姨,俺俩白给你怀娃了是不……”大云小声嘟囔着,嘴巴嘟得和熟透了的果子似的。
“甜话儿不会说,叫个婆娘总行吧……小没良心的,还得俺俩教你。”大香一边柔柔地擦着小赤脚的身子,一边柔声抱怨到。
小赤脚看了看冯老夫人,见冯老夫人笑到:“她俩都是俺的通房丫鬟,你要是不嫌乎,就让她俩做个小吧。”
“云妹子,香妹子……”小赤脚蚂蚁放屁似的嘟囔了两声,大家伙儿听完都乐得合不拢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