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博哈哈一笑,道:“在下虽喜功名,却也不至为其所累,这二十多年前的事,姑娘当真以为能拿捏得住阮某?”
女子摇头道:“阮兄误会了,此并非要挟,只为张显我方买家的资本罢了。”
阮成博心中一动,道:“姑娘所买何物?”女子望住男人,淡淡道:“你的命。”阮成博浑身一僵,几欲暴起难,又见她双眸平静并无杀意,这才冷静下来,强作从容道:“那敢问在下这条命,出价如何?”要想自己卖命,总得拿出个好价钱,阮成博不由暗自度量。
“自然是能活下去。”女子不假思索,说得理所当然。
阮成博一时错愕,脱口反问:“什么?”女子笑道:“阮兄既然知道了这迎春楼的秘密,难道还想当做无事一般不成?”
阮成博拍了拍手中折扇,笑道:“阮某人只对这里姑娘们裙底下的秘密感兴趣,至于迎春楼有什么秘密,在下可没有兴趣,也不想有兴趣。”女子叹声道:“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为安全起见,只能将你留下了。”
“哦,姑娘确信能留得住阮某?”阮成博双眼微眯,似要将眼前女子打量出什么不同来。
“她的确不行,不知老夫可留得下你?”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陡然从一旁的屏风后响起,紧接着一位老者踏步而出,他须花白却精神矍铄,龙行虎步而自有威严。
阮成博心中震惊,此人一直藏在身边自己却毫无察觉,可见来人的厉害,他凝神蓄势,已有几分忌惮,“阁下是谁?既与她一伙又何必躲在暗处?”
老者大咧咧道:“她负责说,我只管打,她说没用,就轮到我出手。”
他说出手就出手,话音刚落,拳已递出。
阮成博早有戒备,眼见他一拳打来倒也不慌,侧身搁开,同时脚步一错欺身近前,抬腿便踢向老者腿弯,这一脚乃是虚招,阮成博着力都在自己另一只脚上,只等对方撤步或伸腿来挡,不成想那老者似未觉,竟毫不理会又一拳直捣过来,仿佛不懂武艺的莽夫一般,阮成博哪会放过如此机会,当即蓄劲转力化虚为实,一脚踢下。
就听“砰”地一声,这一脚仿佛踢在了石柱上,直震得阮成博脚掌麻,身体一晃几欲摔倒,眼见拳头又将袭来,急忙以扇为剑,直指对方面门,那老者似知他扇子的厉害,拳到中途变招为爪,直往他扇子夺来。
两人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此时阮成博身子未稳,再变招已是不易,眼见老者抓来,势必要被他得手,他不由目露凶光,暗骂一声:“老匹夫找死!”随即心中一狠,扣下扇柄机关。
“嗖”地一声,一根扇骨如一支离弦的箭矢直射老者脸面,值此间不容之际,那老者似料敌先机,横肘伸臂挡住面门,只听“叮”地一声,火星四溅,却是那箭矢般的扇骨一下打在护腕上猛地被弹飞出去,眼见未竟其功,阮成博虽然暗恼倒也出手不乱,借此空隙,足下一点稳住身形,反手屈臂摆脱老者的爪意,随后又翻手一扬,直指老者心口,第二支暗箭自扇中激而出,不料又是“叮”地一声,那飞箭似的扇骨刚触及胸口就又被弹飞。
“锁子甲?”阮成博心头大震,脱口轻呼,“你们是朝廷的人?”他罢手退到一旁,心头恍然,似乎有些明了,又好似哪里不对,一时心绪杂乱,不能平静。
“倒有几分眼力。”老者赞了声,解衣脱去外衫,里面果然是一件山文锁甲,胸腹贴合,如量身打造一般。
这老者外功霸道,又有内甲护身,自己引以凭仗的铁扇估料难有用武之地,阮成博一时萌生退意,他虽对顾卓婷动了几分情意,但相较此时,他却更爱自己的性命。
站立一旁的女子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向老者施了个福,恳请道:“刘老且停手,切莫吓走了贵客。”老者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另一边,竟自顾坐下不再理睬。
女子不以为意,款步向前,替他倒了杯茶,这才对阮成博道:“阮兄猜的没错,我等确是朝廷中人,但并非是夏,而是宋。”阮成博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头大如斗,江湖人本就不愿与朝廷沾边,更不用说这种谍子细作,若是沾上,这一辈子就别想出来。
女子瞧出他神色厌烦,叹了声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向来以行侠仗义、惩凶除恶为已任,既然如此,何不相助朝廷,抵御外敌平定战乱,救百姓于水火,到时功成名遂,岂不更让人景仰?”
阮成博摇头道:“道有大小,人有各志,在下自知才疏学浅,武艺不精,恐有心无力,只怕让姑娘失望了。”不待女子回应,那老者已是拍案喝道:“老子早说这帮江湖人靠不住,跟那些个读书人一个鸟样,说话漂亮,做事肮脏,什么仁义道德,那顾启兴被困受辱的时候,又有哪个出手了?”他斜睨阮成博,冷声又道:“你别不识抬举,要不是那姓潘的胖子看中你,老子早让外面的弓驽手将你射杀了。”
阮成博听他说得如此,心中一阵惊惧后怕,不由自主逡巡四顾起来,女子见他模样,从腰间掏出一粒丹丸,开口道:“阮兄,事到如今,你唯有两条选择,要么死,要么服下此丹加入我们,如何决择,且请自便吧。”阮成博盯着女人手上的丹药,只觉此刻当真是心中苦悔不当初,不由得黯然道:“在下不过一寻常之辈,你们何苦如此相逼。”他长叹一声,迫于眼前形势,万般无奈只得缓步向前。
“服下它,便是踏过了鬼门关,从此人鬼如影不分,生死不由己定,好比奴家这般,若有必要,随时可死。”女子一手托着丹药,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似提醒,似警告。
阮成博身形一顿,面对女人玩味略带嘲讽的笑容,一时间犹豫起来。
女子娇笑一声,妩媚道:“不过,阮大侠身份毕竟不同,与我等自然不一样,想来主上另有安排,到时飞黄腾达犹未可知呢。”她托手微举药丸,又道:“放心,此丹平时并无作用,只需每月一服解药即可。”
阮成博心中权衡一番,终于放弃了动手挟持女子的心思,从她掌中取过丹丸放入口中。
那老者见他已吞药入肚,这才起身道:“行啦,事既办妥老夫这就回去了。”他大步而行,经过阮成博身边,忽又停步道:“我知道你们学内家功夫的会逼毒疗伤,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别说这药难解,便是没这东西,我武卫院有的是办法治你。”
阮成博挑了挑眉,等女子躬身送走老者,这才开口道:“说吧,我要做什么?”既然做了鹰犬,那就得亮出爪牙,这点道理,他如何不懂。
女子敛容正色道:“刘老并非虚张声势,这我可得提醒你。”她走到椅旁落坐,接着道:“说正事之前,本该介绍一下情况,但干咱们这一行,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所以不必知道就不要知道的好,至于以后如何联系,除去平常,若是传递消息互通有无,我等皆以代号为应。”
阮成博到这时方知此女名唤吕思思,代号“云雀”。
只听她又道:“这边新皇上位,意在修好金国一同抗蒙,我大宋向来与金不共戴天,自然不能坐视,如今李弘泰上得皇心又左右逢源,若是能打通此人四下游说,虽不至让李德旺改变心意,但延缓个一年半载倒是问题不大。”
阮成博笑道:“难不成姑娘尚未说服那李弘泰?”他刻意将“说服”二字说得加重几分,脸上满是调笑之意。
女子听出了他话外之音,状似着恼道:“可不是嘛,都说这李大人好色,不成想却是好男风,尤喜江湖健儿,哎,可惜了奴家,空有一身擒龙的本事。”她说着上下打量了几眼阮成博,也不说话,只在嘴里不住啧啧称赞。
阮成博被她瞧得一阵毛,脸色一沉道:“吕姑娘莫开这种玩笑,阮某赔罪便是。”
女子展颜笑道:“别,我可一点都不介意,倒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笑?”
阮成博嗤了一声,回道:“且不说那李弘泰是否有龙阳之癖,单说我阮某人,一无潘安之貌,二无江湖盛名,你们这般花费心思,若真只把我拿来卖个屁股,岂不亏本?”他暗忖片刻,接着道:“李弘泰此次目的,无非就是王祖英,如今得不到大的,便要拿小的来抵,你们手上既然有了顾氏儿女,自然便是要拿此做筹码,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阮兄既已看得分明,不知能否舍得放手?”
吕思思微眯双眼,似要看穿男人心中真实所想。
阮成博神色落莫,嗟叹道:“既然婷妹有更好的去处,想来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我又何必阻她前程,只恨有缘无份罢了。”
吕思思抚掌大笑道:“主上果真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个妙人。”她放心之余,亦讥笑道:“阮兄如此豁达,不愧有大侠之风。”
阮成博干笑一声,掩去面上的尴尬,道:“婷妹心思单纯,以姑娘手段,让她就范又有何难,在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用的着阮某的地方。”
吕思思道:“我怕她像她娘一般寻死觅活,如今既然钟情于你,倒正好用来施苦肉计。”
阮成博猜到她的用意,苦笑摇头,却并未出言相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