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提表情不动,慢慢走近卧式加工机台,蹲下身假装仔细查看主轴和刀塔位置,指尖轻轻拂过刀塔底座,仿佛在确认是否有松动残留。
实际上,他心里一片清明——这台老卧加,经过方才那一系列的操作,暂时是稳住了。
现如今最大的麻烦,是身后那个安静站着的人。
马文斌没有急着打破沉默,只是闲闲地靠在旁边一台老旧磨床上,单手插兜,眼神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始终落在麦麦提身上。
车间里其他工人还在忙着善后,一时倒显得气氛有些松弛。
就在麦麦提检查完毕,站起身抬头的一瞬,马文斌像是随口,又像是特意,缓缓开了口:“……这种型号的卧加,应该是老德的产品吧。”
麦麦提动作一顿,眼角余光里,马文斌仍是那副半吊着的慵懒姿态,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敲打。
他顺着话接了下去,仿佛只是随口应着:“嗯,原来在荷兰的一个老厂,拆迁时一批一批拉过来的。年代久远,能修一台是一台。”
“荷兰……”马文斌低声咀嚼着这个地名,嘴角微微有些上扬,“那边风能机电系统做得早,一批小型风电配套厂也多。这种卧加——”
他微微一顿,目光锋利,“——一般拿来专门干重负荷轴件,像齿轮轴、联轴器、主轴座。”
麦麦提心底微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马文斌不是随便提一句型号那么简单,分明已经嗅到了这里生产线的端倪。
麦麦提不动声色掸了掸裤腿上看不见的灰,装作漫不经心:“设备是好,可惜旧了点。大件活做得慢,磕磕碰碰的,勉强撑着。”
说着,他随手拿起挂在墙边的一本满是油污斑驳的检修记录本,翻了两页,又像是自言自语:“朋友托我盯盯场子,怕出大事。没想到今天真给撞上了。”
他把“朋友”二字咬得很重,仿佛是有意在把责任推开。
马文斌听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没再说话,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气氛缓了缓,但暗潮未散。
麦麦提顺势合上记录本,若无其事地开口:“正好你来了,不然这一摊子,我一人也忙不过来。要不——”他扬了扬手里的笔,“趁现在,干脆一起把整条线检查一遍?”
他说得自然,像是邀请帮忙,实际上,是在试探马文斌到底想探到什么程度,又暗暗想把他带离核心区域。
马文斌挑了挑眉,似乎听懂了麦麦提的意图,却没立刻答应,只慢慢绕过磨床,直起身子。
他们之间,无声地拉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两人并肩穿过车间。
麦麦提拎着本子,走在前头,不紧不慢地指着一排排设备:“这几台磨床,基本是荷兰老厂那批,改过主轴轴承。用得小心点,还能撑几年。”
马文斌“嗯”了一声,手指在一台立式车床上轻敲两下,发出低沉的金属回响。
“这一台,”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温和,“不像荷兰货。电控柜是国产标准,型号标牌也不对。”
麦麦提微微一笑,俯身去查看机器铭牌,神色自然得像是第一次注意到:“哦,这台啊。是南澳那边换退下来的。捡回来修了修,没办法,这是小作坊,什么能用就往上搭。”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暗暗在心里绷紧了弦。
马文斌点点头,半真半假地笑了笑:“也对。南澳那帮人,前几年更新风场设备,退下来一堆好货。能捞一台是本事。”
麦麦提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继续带他往里走,指着一组并排放置的数控镗床:“这些是最老的货,基本保持了荷兰原厂配置。小修小补,还能吃老本。”
马文斌慢慢踱步,指尖从一台机床外壳擦过,沾了一层细细的铁粉和油污。
他忽然停下,背着手看着麦麦提,声音懒懒的:“你朋友……托你盯场子,挺放心的嘛。”
麦麦提低头翻着手里的本子,头也没抬,回得自然:“没办法。自己人的嘛,能省就省点噻!”
马文斌半眯着眼睛打量他,像是随口,又像是有意:“自己人……是哪路自己人?新疆那边,还是深圳这边?又或是……部委的人?”
麦麦提手指顿了一下,但只是极快的一瞬,便又流畅地掩了过去,顺着话笑着答:“当然是广东这边的啦,部委下属的那帮老兄弟,可巴不得我少去走动走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