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内禁止交流,气压沉重。只有车厢与外界形成明暗交错的光,偶尔照亮四个人凝重的脸庞。
这一刻,命运无法由自己掌控的惶恐令人束手无措。
季恺城自始自终目光紧锁在许睿的脸上,他也不过才二十岁,就算这两年风风雨雨在社会上闯荡,可面临这场灾难也只是比许睿他们多一份镇定,仅此而已。
他悄悄用被铐住的手紧紧抓住许睿的。
许睿的手抖得很厉害,也很凉。同样的,季恺城的手也凉。
可宽厚的手掌却多少令人缓解了些许的不安,许睿抬起头,睁着红通通的双眼看过去。
他看到季恺城用嘴型轻轻说着:“别怕。”
到了派出所,四人便被分开审讯,拘留。
而这几天成为许睿毕生最煎熬的时刻,他不清楚什么该回答,什么不该回答。他生怕答错一个问题,便会将季恺城他们三个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你知不知道你们不仅卖假货还生产假货?”
许睿坐在椅子上,攥紧手,指甲深深切入到皮肉里,他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说话!”
“你们的衣服款式是从哪仿来的?”
“我不知道……”他想咆哮,明明全国都在卖仿制,凭什么是他们?!
然而他不敢,他怕自己的冲动便会将证据确凿。
他不清楚季恺城他们三个的审讯结果,但至少他不想,也不愿,是从自己的身上先出破绽。
他们四个被分开拘留,一张通铺上五个人,许睿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拘留所。
他接连几天精神濒临崩溃,他闻着刺鼻的气味,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无数次在想。
万一被判刑被监押,那么他也认了,至少和大家在一起,也不枉同甘共苦。可又无数次在想,卖仿制是他出的主意,连累大家一块儿遭殃,他就愧疚煎熬得辗转反侧。
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应该在审讯的时候,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或许是这样,大家不至于全都遭殃。
他想到这,脑子里仿佛清明了。对,他应该这么做,即便只有一丝机会。
可是清明之后,他却又想起了亿万。在他义无反顾做好被判刑被监押的准备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个在他的怀抱里长大,满心满眼都是爸爸的小孩。他连话都还说不利索,他只会踉跄着张开手掌奔向自己。
许睿不清楚如果真被判刑,会被判多少年。但他清楚他们这一年来工厂的盈利,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一定要被法律制裁,他认。
他只是不甘心……
工厂可以从头再来,生活也可以再来。他只是不甘心……那个小小的身影会在自己往后的生命里消失很久很久…
他不甘心错过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成长。
想到这,许睿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想声嘶力竭呐喊自己有多么的遗憾,他遗憾在警车里时只顾着脑子混沌,而没有将季恺城的脸仔细再看一遍,他更遗憾在那天没来得及好好再抱一回亿万。
光是脑海中浮现季恺城和亿万的身影,思念便如同巨浪将他吞没在无尽的深夜里。
然而他却只能蜷缩在逼仄的拘留所房间里,痛彻心扉地无声嘶喊。
当再一次坐在审讯室里,许睿坦白了。这些天的漫长煎熬,他已无力挣扎了。
他垂下眼点头。
“1990年6月,我们准备办服装厂。但是招不到设计师,所以我出了主意。”
警察看着桌子后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问道:“你出了什么主意?”
“我跟他们说仿电影和杂志上的衣服款式,放厂里生产。全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主意,他们……”许睿如同行尸走肉地坦白着,他听见警察手里的笔在纸上记录发出的声音。
“他们都听我的……”
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少,浑身麻木着。他或许猜测,在自己坦白完这一切后,在未来的许多年都没法再见到外面的广阔天地。
一瞬间,无可奈何的释然,却又对外界眷恋的不甘矛盾地拉扯他的意志。如同深陷在泥沼明明已无回天之力,却仍竭尽全力想要将口鼻钻出窒息的空间,呐喊他内心的巨大遗憾。
心悸又凶猛涌上,他抬头乞求:“能不能让我见见季恺城?如果我进监狱,能不能让我再见见季恺城……”
许睿怕他们听不明白,他急促道:“就是那天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个很高的那个……”
他又问可不可以再见见儿子?哪怕让人抱过来给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