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的手在听到泼油漆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当下染发剂的颜色,以及略微刺鼻的味道,令他不禁幻视起了那一桶他没有看见的油漆。
“继续,不要停。”路礼开口提醒道。
白翊恍惚了一下,又重新抓起她的头发。
“你和他为什麽会吵架?”
白翊终于不满足于做一个听衆,他想要走进她的世界,他真切地追问着。
“我到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白家这些年一直都在帮衬着路家,但舅舅不知足,还想要问白家拿更多的好处,我不愿意,他觉得我作为路家的人忘了本,还贼喊抓贼。”
“你不是贼,路礼。”白翊认真地纠正,“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路礼苦笑道:“可我真的在攀附着白家。”
“没关系。”白翊一副平常的口味。
“我贪慕虚荣。”
“我知道。”
“我还对你图谋不轨。”
“太好了。”白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也是。”
路礼跟着笑了,眼眶却莫名的发热,她稍稍仰起了头,将泪水忍住。
“去路家的这一趟,我体会到了妈妈当初为什麽会离家出走,因为在我们的身後,有着斩不断血缘关系的家族,只要我还在白家,他们就不会停止吸血,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了……妈妈当年的处境比我还要艰难,她一无所有还是坚持下来了,那为什麽我作为她的女儿就不行呢?其实,我今天回来拜祭妈妈,就是想要下定决心,之後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又反悔了。”
路礼在白家虽然是寄人篱下,但白家其实对她不薄,他们将她养得很好,让她知道世俗,却不曾真正经历过世俗。在她离开的这一程,她才真正体会到了独自生活的难处。
人总是越缺乏什麽,便越会对外展示出相反的另一面,路礼的朋友圈前更新得前所未有的频繁,如同在向所有人报平安,彰显着自己一个人过得有多好。
几乎所有人都把她这一程视作是一次漫长的旅途,祝她玩得开心,只有白翊不停关心着她的归期,仿佛害怕着她一去不复返。
路礼在墓园看到白翊的背影时,她好像穿过了所有的僞装,看到了白翊的内心。
他记得她的妈妈的冥寿,他在意她的所有事情,只有他懂得她的决心,他也一直在想念她。
路礼说:“我在拜祭妈妈时,我跟她说了,我没法像她一样勇敢,因为我在这里,有了新的牵挂。”
白翊终于给路礼的头发上完了染发剂,按照说明书所说的,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等待。
但白翊已经等够了。
他放下所有工具,摘下塑料手套,再次走到了路礼的面前。
路礼的目光也从夕阳转移到他的脸上。
路礼的眼角有浅浅的泪,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柔和的光。
白翊的手有着染发剂的气息,他怕会沾上她的眼睛,于是他俯下身,轻轻地吻去了她的眼泪。
她的眼睫颤了颤。
白翊轻声说:“我今天也对路阿姨说了话。”
路礼睁开眼,非常纯粹地凝视着他,“你说了什麽?”
“我请求阿姨,不论你在哪里,请她都要保佑你安全丶快乐,就算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
白翊双手撑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与路礼平视着,呼吸也在交缠着,几乎分不清彼此。
夕阳渐渐下沉,天空即将变得黑暗,阳台也还没有开灯,但路礼的视线里只有白翊的脸,她依然将他的爱意看得清清楚楚。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
白翊说完这句话後,又吻上了路礼,他没有深入,仿佛是在用一个吻烙下誓言的印记。
吻总是在不自觉间变得越来越缠绵。
在静待的三十分钟结束後,路礼头发上的染发剂被蹭走了不少。
当路礼在浴室洗完头出来,她的一头黑发均匀地染成了偏红的棕色,被蹭掉的那部分染发剂似乎无伤大雅。
路礼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双眼睛丶那个鼻子丶那张嘴,不笑的时候,人畜无害,一旦不带任何僞装笑起来,双眼就会流露出和相貌截然相反的精明。
如今多了这一头红棕的头发,她好像更难以掩饰双眼中的精明了。
但她觉得这样就很好,她决定接受本来的自己。
至于白翊,他所碰到的染发剂也算是顺利洗掉了,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但他的鬓角处却沾了一点微妙的红棕色,使得他原先优雅的绅士形象像是掺杂了几分桀骜的气息,路礼让他索性去修剪一下,免得被人看出了端倪,但他却固执地想要将这点“缺陷”保留下来。
“这是你给我的勋章。”
白翊转过脸,语气骄傲地对路礼展示着。
路礼说不过他,只好捧着他的脸,有样学样地在他的鬓角烙下了自己双唇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