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庭宫里最小的孩子,又是我这个男皇后所生,于是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上天给予耶律丹真的特殊馈赠。
他得到了宫中前所未有的重视。且不说皇太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每天都要抱在怀里喊上几十遍我的心肝小肉肉。就连一向威武庄严的耶律丹真也会在人前把他举过头顶,柔声唤他:“我的小儿子。”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千岁,时候不早,该回宫用膳了。”太监在旁边轻声提醒。
我收回心神,看看日头,和暖的春阳确实已上中天。
“起驾吧!”我吩咐下去,众人齐声称是。
两个幼子跟我幼时一样,脾胃娇弱,饮食必须十分小心。稍有不慎,便会上吐下泻,非月余不能好。所以不论任何的行程安排,都会以饮食为先,不敢稍有疏忽。
回宫的路上,不时遇到百姓的礼敬。玉儿安静地坐在我的马上,接受虔诚地致意。小小年纪的他,颔首致意,做来并没有半分的不适。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他的殊荣,也是上天赐予的尊贵。我只是有些担心,幼时太多的荣宠,是否会让他长大后骄纵无度。
北庭的春天很短,夏日却来得急促。不几日间,树梢的绿色就已成浓荫。
某日午后,我照例叫来太学的师傅,询问众皇子们的功课。
太傅们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在我的逼问下,才唯唯诺诺说出,皇子们近来功课都有些松懈,大都没有长进。我究其原因,却原来是因为跑马大会就要举行,一个个的心都飞去了马场,再无心思念书。而我的玉儿,几日来竟然连一篇帖子都没有写。
我命人把玉儿叫来,问他为何不好好读书。
他笑嘻嘻看我,说大皇子兄长前日送给他一张小竹弓,而太子兄长也送给他一匹大山羊,他可以骑马打仗,去参加跑马大赛,好玩得紧。
我冷眼看他,竟对没有读书之事无半分羞耻之意。
“来人,给我打!”我喝令。
然而,我的话音未落,周围已经哗啦啦跪成一地。口口声声都是为小皇子求情。
我看着这些人,不由拍案。人都说王孙公子浮夸无礼,不学无术祸国殃民,还不是因为总有这些人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护短,由着他们任性胡来才造成的。这些人误国害主,一样该打。
“拿戒尺来!”我厉声呵斥。今天我偏要破了那些所谓金枝玉叶打不得的老规矩。
啪,一声下去,所有人都是一抖。
我问玉儿。“你不务正业就应重罚,你可明白?”
“玉儿……明白!”他痛得不轻,懵懂看我,其实尚不明白。
“你错在哪里?”我迫问他。
北地之人,本不崇文,皇子们更喜欢骑马逐猎,而玉儿年幼,不免被那些兄长耳濡目染,轻了读书的心,更依仗着皇太后的庇护,总不肯用功读书。为这个,我打过几次,皇太后闻讯而来,对我颇有微词。而耶律丹真竟也拦我。说他的玉儿还小,不要我管教太严。我一气之下,便寒了脸不理他。这才是几日前的事?今日竟又不肯读书。
“玉儿没有好好念书,玉儿该打!”他柔顺地在我脚边跪着,举起小手给我。小小的身子,尚不及我的靴子高。
啪,我的戒尺落在他小小的手掌上,手掌立刻红了起来。他咧了咧嘴,勉力忍住哭声,眼睛里却涌起了泪水。
我看着他,心里何尝不痛,只是,我怕今日不打,十几年后,北庭要多出一个混世魔王。
啪,啪,啪,我眼看着面前的小手肿胀起来。
“住手!”门口黑影一晃,高大威武的帝王闻讯而来。下面跪着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好像逃出了生天。
番外——爱如春草二
耶律丹真走过来,收走我手上的戒尺,满目都是责怪。“天行为何又打他?”
我扭开头,不与他辩解。
“天行,你看看,他才这么小,你竟忍心打他?”耶律丹真用手指着地上的幼子,毫不掩饰他的心痛。
我还是不言。玉儿的智力已经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了,我只怕现在不管教,将来想管时,会为时太晚。
“玉儿起来吧!”耶律丹真在我旁边坐下。
地上的小人儿没有起来,而是拉住我的袍子,嫩生嫩气央求。“爹爹,玉儿知道了错了,玉儿会好好读书。”
我的心里一软,也没法再责备他。低头看他,似乎也确实是听话的模样。
“为什么要读书?”我问他。
他眨眨眼睛,认真回答:“阿兄在好好读书,玉儿也该好好读书……”
一句话,如锋利地钢刀划过我的心口,让我的心撕扯开来,痛不可挡。
玉儿口中的阿兄,便是我留在南朝的金儿,南朝当今的太子,一个与玉儿一样稚嫩娇小却被我狠心抛弃的孩子。
我看向地下的小儿,在北庭,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提起南朝太子,只有他,会这样突然提起他的阿兄,让我的痛瞬间盈满胸口。
“玉儿,到父皇这来!”耶律丹真轻轻唤过幼子,随手挥退所有的下人。直到房里只剩下我们父子三人。
耶律丹真将小人儿抱在膝上,柔声问他。“玉儿,你可是想你阿兄了?”
“嗯!”小人儿点头作答,头上的绒球跟着颤动,牵动着我的心也在颤抖。
“玉儿,父皇半个月后就让你见到阿兄,可好?”耶律丹真问。
“嗯?真的?”玉儿面露惊喜,而我的心也在听到这句话时怦然而动。
“陛下要做什么?”我扭回头问耶律丹真,此刻的我不再计较刚才的一切,我更迫切于知道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