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完信,沉默良久,最终慨然长叹一声。
信上寥寥数语,给了他一个地点。
那些被程筠“挫骨扬灰”的清吏能臣,如今都好好活着,此时关在北朝南边群山一个山洞打造的地牢里。
这些人将成为秦时开创新朝的最大助力。
程筠把路已经给他铺好了。
但在此之前,他甚至一个字都没透露,也没想过要借此为自己争取一丝生机。
他把这个生机给了荣烨。
荣烨捏着这封信,走出宅子,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程府去。
晴光潋滟,天地清明。
他看见程筠手脚皆被缚上镣铐,孤寂清冷地立在程府大门前,如一棵雪山之巅独受风雪的松柏。
他看见那些曾对程筠极尽奉承之能事的文武百官,跪在秦时面前,穷尽毕生所学,在对程筠大声辱骂,像噬咬松柏的蛀虫。
那时,他产生了拿着这封信冲到秦时面前去的冲动。
但程筠好像看见了他。
他目光平静,脸上全无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面对那些诋毁谩骂,他也没有辩解,只是坦然受着。
荣烨忽然明了,程筠的不抵抗并非是向命运低头,而是主动迎向命运的归宿。
后来那些投降的廷臣皆暂时保住了职位,他却深陷牢狱,被革职判刑。
受审时,他亦不辩,只要求见秦时一面。
秦时果真来了,站在牢门外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他拖着镣铐,携着满身伤痕,缓缓走到门边,说:“环风山。”
去环风山的那日,秦时只带了一队十人的亲卫。
宫女也就带了一个。
他坐在马车里,允许他同乘。
一路上,他没问他一个字,他自然也没答一个字。
他们沉默地行了一路,唯有马蹄与车轮滚滚天地间。
行至半途,马车忽然拐去了另条道,走了会儿才停。
荣烨抬头看了眼车外,有些疑惑不解,但他依然没开口。
秦时也没向他解释的意思,他领着那宫女下了车,对她说:“李姑娘的墓就在前方,我不打扰你,你自己去待一会儿吧。”
那叫月儿的宫女哭着跪下来磕了几个头,拎着一大袋提前准备的香烛纸钱,跌跌撞撞地去了。
约两刻钟,她才回来,眼都哭肿了。
秦时轻声说:“此处已远离都城,你可以随时离去,我保你此生衣食无忧。”
“不、不,月儿父母已亡,余生愿终老宫中,请皇上成全。”
“既如此,等皇后征战得胜回宫,你便去她宫里做个奉茶宫女吧。”
“奴婢愿意!”月儿立即高声喜道,“皇后娘娘人人敬仰,是巾帼英雄,奴婢能伺候她,是奴婢的荣幸!”
秦时笑了笑,点头:“起来吧。”
车队又开始向环风山进发。
抵达山脚并未用多长时间。
荣烨下了车,秦时只是望着他,也没催促。
他深吸一口气,迈着步子朝信中所写的地点走去。
环风山的山谷中,有一间掏空山腹建造的山洞,里面关着好些人,但并不拥挤。
谷中景色优美,环境怡然,虽有专人看管着,限制那些人的人身自由,但这里并不像一座监牢。
如今夏至,山外炎热,谷中却很凉爽。
这里不与外界往来,不过每三个月,就有专人将物资运来,甚至谷中还开垦了几垄地,得以自给自足。
荣烨带着秦时等人闯入谷中时,一度怀疑自己不是走进了一所监牢,而是隐于世外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