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潦回到宿舍时,三班的人都已进入了深度睡眠,还有不知是谁酣畅淋漓地打起了呼噜。他沉默地爬上床铺,刚踩上第一级台阶,脚踝就被一只手抓住。
何小飞仰起头看着张潦,操场上大射灯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脸,另一边隐在黑暗中,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最终何小飞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的手一松,张潦就翻到了床铺上,这个谢谢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宿舍里呼噜声时响时轻,张潦跟何小飞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却都没有睡着。
何小飞蜷缩起身体,用被子紧紧裹着,像一只蚕蛹。他闭上眼睛就想起那把直冲他而来的剪刀,还有张潦紧握住剪刀的手掌,以及溅在自己脸上的血滴。
他在后怕,也在讶异。
其实,何小飞压根没想到张潦会出手,他甚至荒唐地在生死一刻怀疑,这会不会是所有人联手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他死。就像常磊出事那样,这次轮到自己了。
所有冲突都很自然,而他就这样死了也没人会怀疑。
但何小飞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张潦救了自己,于情于理,自己害了耗子的妹妹,而张潦是耗子的兄弟,如果自己死在猴子刀下,既不用脏他俩的手,也报了血仇,正好一举两得。
可张潦在那一刻握住了剪刀,何小飞翻过身仰面看着上铺的床,一直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张潦也睁着眼睛无法入睡,他的嘴里、他的喉咙、他的胃里,甚至他的心里还残留着米酒的醇香,但手脚却是冰凉的。
其实,张潦最初的想法,并不是救何小飞,他甚至阴暗地想这样正好借刀杀人。可就在那一刻,他看到走廊尽头有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从拐角跑进来,那一眼让他改变了想法。
这世上变数很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意外,就像刚关押进双桥未管所时,张潦跟王文浩根本没想到常磊竟然减刑了,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狱了。
林北堂曾经问过张潦,为什么非得以这种方式?等他们出狱了不行吗?
“到时林哥有一百种方式帮你了结他们。”林北堂用食指推了下精致的眼镜架,悠悠地说。
张潦沉默无言,狭长的眼尾透着戾气,他一定要以这种方式,要他们终结在高墙铁网之内,要他们看不到外面自由世界的阳光,要他们死在黎明之前。
这一变数导致他们仓促出手。
蒋云峰的那通电话是林北堂打的,受贿的线索也是他暗中查的。出事前,张潦和王文浩在卫生间围住了常磊,冷冽的少年以一根白色毛巾绞住了常磊的脖子,勒得他喘不出气来,又重重地踢了下他的膝盖,让常磊跪倒在地。
常磊脸涨得通红,眼眦爆裂,手指无力地抓着毛巾。王文浩用鞋跟碾过常磊腿间,阴狠狠地说,“下面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给我听好了。”
“我俩收了钱办事,你家的何小飞在外面拈花惹草,有人让你割了他的老二。”耗子笑笑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那人就让我们割了你的老二。”
张潦松了下毛巾,常磊刚喘上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小阎王猛地发力又绞紧了他的脖子。王文浩拍了拍他的脸说,“嘴巴记得要牢,不然割的就不是老二,是你的脑袋了。”
常磊从厨房偷了那把刀,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张潦本来准备自己动手的,但耗子拦住了他,耗子说,“张哥,别让这种人渣脏了你的手。”
“那把常石留给我。”张潦冷冷地说。
尽管监控调整了角度,钉子也换了位置,但其实耗子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弄死常磊,因此他戴着橡胶手套,在常磊倒地的第一瞬间装作去救他,却把他的头重重地砸向地上,让钉子彻彻底底钉进去。
最后那一刻,常磊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耗子。
何小飞这几天又有些魂不守舍了,他偶尔会偷偷注视张潦,又会看着常石。他在心里琢磨,最终目标应该是常石,但对自己的报复到底有没有结束,他的心里没底。
如果报复指的是血债血偿,一命还一命的话,何小飞真的不确定。
“魂呢魂呢?给风吹跑了吗?”杨帆站在何小飞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逗了逗。
何小飞半天才回过神来,眯着桃花眼接过杨帆手上的零食,是一包好丽友巧克力派。
他坐着踢了踢杨帆的脚说,“又去买零食,你不是减肥吗?”
“这不是庆祝你劫后余生嘛。”杨帆嘻嘻地笑了下,眼睛笑得像弯月牙,“超市里没蛋糕,就买了这个。”
杨帆撕开包装袋,巧克力吃得嘴角黑乎乎的,但心情很好地哼着,“好丽友~好朋友。”
每到自由活动时间,两人就喜欢黏在一块聊天,看着远处操场上打篮球或者踢足球的人群。何小飞侧过头看着杨帆,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巧克力渍,突然有点庆幸自己那晚勇敢地站了出来。
春风暖洋洋的,阳光照耀在两人面前,杨帆靠过来碰了碰何小飞的肩膀说,“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
何小飞轻轻地嗯了一声。
“人与人之间还真是神奇。”杨帆边吃着巧克力派边感慨道,范范那首歌怎么唱来着,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谁知道后来关系那么密切?”
何小飞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接着哼唱,“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
少年的歌声干净而清脆。
杨帆看着操场上打篮球的人群,顾超和张潦默契地传着球,嘟着嘴说,“你看顾警官跟张潦,刚开始剑拔弩张的,谁知道后来…张潦光棍节生日那次,他还把顾警官给他买的蛋糕全推到地上了呢!”
何小飞侧头看着杨帆,突然间神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杨帆讲了这么一长串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何小飞鬼使神差地只听到了光棍节三个字。
“你说张潦是光棍节生日?”何小飞问道。
“是啊,怎么了?”
何小飞摇了摇头,牙齿下意识地咬紧嘴唇。脑海中一张张画面飞速翻转着,快得他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也许是刻意遗忘,他总想不起出事那天是什么时候。
而现在他想起来了,是光棍节。
那天他跟常磊烂俗地去看了场电影,他还刺激地在情侣座里给常磊口了一回。出了电影院,两人本来是要继续的,谁知道接了大哥常石的一个电话,非要他们赶去一个工地,说有好玩的。
去了之后,他只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子哭着喊着,求他们放她回去,她说还有人在等着她过生日,等着她吹蜡烛和许愿。
但何小飞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发生了,女孩子最期待的生日变成了她的忌日。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杨帆担忧地摸了摸何小飞的额头。
何小飞木然地摇摇头,所有注意力却一下子集中在顾超胸口那块玉佩上。打球打得热了,顾超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T恤,跑动时那块玉佩滑了出来。
像是有吸引力一般,何小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看着它晃来晃去,他突然想把它摘下来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