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初雪在子时漫过琉璃瓦,月锦书盯着案上的合卺酒,酒面倒映着袁鹤临解下铠甲的动作。他左肩上那道形如鹤翼的旧疤在烛火下泛着淡红,正是十年前为护她挡下的乱军刀伤。
“锦书,该睡了。”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沙哑。鹤纹寝衣的领口半敞,露出胸口那枚她幼时送的木雕鹤玉佩,玉绳早已被体温焐得发亮。
她攥紧袖中藏的秋海棠簪子——簪头的珍珠在昨夜被她磨成尖刺,此刻正隔着衣料抵着掌心。三天前他说“祭典后便是洞房”,却不知她早就在妆粉里掺了能让人暂时麻痹的雪梅粉。
“先喝了这盏酒。”袁鹤临递来酒盏,鎏金鹤纹在酒面碎成光斑。他指尖的薄茧擦过她手背,像十年前在破庙替她暖手时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月锦书仰头饮尽,酒液里果然混着安神的药味。她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十年前在破庙,你说哑哥哥会保护我,原来保护就是把我困在笼子里,看着我腐烂?”
他的手顿在半空。酒盏里的残酒滴在鹤纹地砖上,发出细碎的响。月锦书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暗色,知道自己触到了他最脆弱的神经——那个被他藏在铠甲下的,渴望被她认可的少年。
“你以为我想困着你?”他忽然扣住她手腕,按在雕着九鹤绕梁的拔步床上,“温国被灭时,你在死人堆里发着高热,是我背着你走了三天三夜!你后颈的血把我的衣领都浸透了,我以为你活不成了,可你醒过来第一句话……”
“是问‘哑哥哥叫什么名字’。”月锦书打断他,簪子的尖刺划破袖口,在他掌心留下血痕,“而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当年为什么把我丢在温国,自己却成了魏国的王!”
袁鹤临的瞳孔骤缩。她趁机用膝盖抵住他心口,簪子尖端抵住他左眼角的旧疤——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薄,能看见底下跳动的血管。
“松开。”她的声音发颤,却比雪梅更冷,“否则我就划开你的疤,让北境的子民看看,他们的王,是如何从乱军手里抢来的妻子。”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灼热。掌心的血珠滴在她腕间,像极了那年破庙的雪夜,他替她挡住山贼时溅在她手上的血。但这次,他没有松手,反而低头吻住她颤抖的指尖:“划啊,”他的声音混着痛意,“这样你就能记住,你流的每滴血,都刻在我骨头上。”
月锦书的簪子“当啷”落地。雪梅粉的药效开始发作,她的指尖渐渐失去力气。袁鹤临趁机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的木雕鹤上:“知道我为何留着这玉佩?温国老医正说,你醒后总摸着它哭,说这是哑哥哥给的勇气。”
“可你根本不是我的哑哥哥!”她的泪水滴在玉佩上,“哑哥哥不会杀人,不会抢亲,不会用别人的性命威胁我!”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被箭射穿的孤鹤:“对,他死了。死在把你送去温国的雪夜里。”他扯开寝衣,露出心口新添的纹身——九只振翅的鹤围绕着一朵秋海棠,花瓣上染着暗红的血,“现在你眼前的,是用十年时间爬上魏王座的袁鹤临,是为了让你活着,能亲手杀了我的疯子。”
月锦书的视线模糊。雪梅粉让她眼皮发沉,却看见他从枕边取出个檀木盒,里面躺着她遗失多年的玉蝉——南瑾瑜送的婚聘之物,此刻正缠着他的鹤纹丝带。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藏在发间的玉蝉?”他的指尖划过她鬓角,“温国被灭时,我从你衣箱里偷走它,又在南瑾瑜求亲时,亲手塞进他掌心。”他忽然低头,咬住她颤抖的唇,像在啃食十年的渴望与痛苦,“这样你就会恨我,就会记住我,就会……”
“就会永远困在你身边?”月锦书用尽最后力气咬他舌尖,尝到血腥气里的雪梅香,“袁鹤临,你知道温国的秋海棠为什么叫‘断念花’吗?因为它一旦被折下,就会在一夜之间枯萎——就像我对你的信任,早在你踏碎婚书那日,就死了。”
他猛地松开她,胸口剧烈起伏。月锦书看见他掌心攥着她掉落的簪子,尖刺上还沾着他的血,而他的视线落在她后颈的胎记上,像在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出去。”她蜷缩在床角,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否则我就用簪子刺死自己,让你的宗庙从此供着一具血尸。”
袁鹤临盯着她发间凌乱的秋海棠步摇,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捡起地上的簪子,小心地放进檀木盒,连同她的玉蝉一起,放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好,我出去。”他转身时,鹤纹寝衣的下摆扫过她垂落的发丝,“但你记住——”他顿住,声音低得像雪地里的碎冰,“明日起,你的寝殿会装上拇指粗的铁栏,你每流一滴泪,我就砍了温国一座书院。”
月锦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听见铁门落锁的声音。雪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床头檀木盒上的血手印——是他刚才攥簪子时留下的,形状竟与她幼时按在木雕鹤上的血印分毫不差。
她摸向袖中藏的碎簪尖,刚才混乱中,她悄悄掰下了最锋利的一截。尖刺抵着掌心,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掉进被子:袁鹤临,你以为困住我的身,就能让我忘了南瑾瑜?忘了温国的月氏族人?忘了那个死在雪夜里的哑哥哥?
窗外,袁鹤临靠着冰冷的宫墙,望着掌心的血。簪子尖刺划破了当年为她挡刀的旧疤,血珠混着雪水,在地面画出一只残缺的秋海棠。他忽然低笑,笑声惊飞檐角栖雪的寒鸦:十年了,这只被他囚禁的鸟,终于开始用喙啄他的伤口——而他,竟盼着她啄得更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