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一眨不眨睁大双目,亲眼注视着默伦在痛苦中停止呼吸后,他的眼泪才轰然坠落,一颗颗砸到地上,却因为太轻而寂静无声。
他从小生活在神殿中,即使对圣庭教义的遵守没有那么严格,譬如会嫉妒能离开伊甸镇的简、总是克制不住对美味食物的欲。望、有点贪心也不喜欢分享、哪怕被分享者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以诺也依然会自私地想要独占……
他身上还有很多的缺点,比如不够勇敢,时常哭泣,会为了多拿一块纸杯小蛋糕而耍心机……
他每天做好事不完全是出于内心的善良,大部分都源于对不能升上天堂,会去往地狱的恐惧,他的信仰不够坚定,他对天父也不够虔诚……
但这些小小的罪孽,无法阻拦他升上天堂。
因为以诺从不触犯戒律,他不曾撒谎、不曾偷窃、不曾伤害他人、更不曾杀人……那些更严格的,不可被触犯的教规,他都一一遵守。
——直至今夜。
以诺把他能想象到的,所有会下地狱的罪行都犯了一遍。
他跪在地上大哭,杀死默伦的行径无法给他解脱,只使他得到更深的无尽痛苦,可以诺并不后悔这么做。
他只后悔自己没早点这么做。
毕竟以诺觉得,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坚毅的性性格,能够忍受并无视默伦对他做的一切坏事,他觉得默伦对自己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仍旧可以很幸福、很快乐地继续生活。
然而维托里德可以吗?
如果维托里德成了第二个西蒙呢?
就算维托里德没有成为第二个西蒙,但只要默伦活着,第二个西蒙就一定会出现。
还好他阻止了这一切,这也应该将是他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于是以诺哭着哭着笑了起来,他撑着地板起身,走回书桌前拿起一盒火柴,划亮这个黑夜里唯一的明光——以诺把它丢出窗外,点燃他早就准备好的油柴。
他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哼着歌,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杀人是重罪,尤其他杀的还是一位神父,只要等到天亮,默伦的尸体被发现,他就会被抓起来,无论是交由圣庭审判,还是被帝国的法律制裁,他都将被判处死刑。
前者会判他火刑,后者会判他绞刑。
而以诺比较想被烧死,除了他,默伦的尸体也会被烧成灰烬,他们都是有罪的信徒,当然以这样的方式消失最好。
他凝望着火焰慢慢窜高,点亮这片猩红的黑暗,也点燃自己和默伦。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诺看着窗镜中自己的倒影,想了想,还是向他道歉了:“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混蛋。”
“所以你努力了那么久,也去不了天堂。”
以诺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觉得弥瑞尔说得很对,地狱一点儿都不可怕,他这样坚毅顽强的人,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快乐,都会拥有幸福美好的生活——纵使是在地狱。
所以他不要看到那灿烂的天堂之光,也不要倾心聆听天父的慈爱圣音,他要去往地狱,做最自由的混蛋。
以诺笑着任由自己被火焰吞噬,也感受着自己的灵魂不断朝下坠落,只是那种失重的感觉令他有些惊恐。
有那么一瞬,以诺渴望着自己生出一对翅膀,即使那对翅膀不能让他飞上天堂,那也请让他不要摔得很疼吧。
从前他都是向天父祈愿,如今他下地狱了,那么他该向谁祈祷呢?撒旦吗?
没等以诺想明白,坠落感就猛地消失了。
他没有摔疼,背后是一片粗糙的石地,又硬又不舒服,而四周依旧炽热,一阵阵热气如浪潮,不断冲击着他。
“……以诺?”
一道以诺既熟悉又想念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他颤着眼睛睁开双眸,然后看到一片葳蕤茂密的蛇果林,一颗红发脑袋夹在翠绿的树叶之中,宛如一颗红蛇果,他焦急地盯着以诺,很快便从树上滑下,跑到以诺面前抓住他的肩。
“天呐!”红发少年震惊地呼喊,“以诺,真的是你!”
以诺望着他的脸庞,怔怔地喊出好友的名字:“……弥瑞尔?”
弥瑞尔对他点点脑袋:“是我。”
以诺抱住他,眼泪刹那间就淌了满脸,他哭着对弥瑞尔说:“弥瑞尔,你妈妈死了!”
“……”
挚友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弥瑞尔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高兴道:“是的,我知道她死了,而且我没在地狱里看见她,她一定是上天堂了!你呢?”
“以诺,你怎么会下地狱?”
弥瑞尔帮以诺擦擦眼泪,问他:“你真的杀了默伦吗?”
“嗯。”以诺也点点头说,“我还犯了懒惰罪,我再也无法全身心去爱天父了,可能以后要换撒旦大人爱了吧。”
“你有病啊?”弥瑞尔骂了以诺一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血月那天我都告诉你了,你只要召唤我,让我去杀了默伦就好了吗?干嘛要自己动手?”
以诺是第一次被弥瑞尔骂,他也有些发愣,还十分诧异:“血月那天在墓地里和我说话的恶魔……原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