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太困了,赵平根本经不住那张床的诱惑。
虽然它看起来非常老旧,四角的钢管斑驳生锈,床单的边缘还往外呲着棕榈垫的须,赵平还是拖沓着脚步,慢慢挪到了床前。
这被子是展宇刚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虽然看起来旧了,还有线头,但似乎是干净的。
赵平慢吞吞地在床上坐下,蜗牛一样,伸出触角碰了碰床单和被子。
床单格子布有一种被肥皂搓洗,再被阳光晒干之后的那种不柔软,被子也像用了多年,并不蓬松,但摸起来的确是干净的,清爽的。
他又慢慢俯身下去,闻了闻。
某种很常见的洗衣粉的味道,混合着被子旧旧的,纺织品的味道。
是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气息。
“你先睡会儿……”展宇拿了毛巾,一转头,发现赵平已经半趴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什么睡姿啊这是?”展宇走到床边,俯视赵平后脑勺上一丝不苟的头发,“你们gay睡觉都这么别致的?也不怕憋死了……”
展宇碰了碰赵平的后背,没有反应,他又用一根手指顶着赵平的肩膀,把他稍稍翻过来些。
“哎,你醒醒先,衣服鞋子都不脱就睡……”
赵平的眉心皱了皱,睡梦中似乎很不高兴,哼哼了两声,全身都蜷了起来,鞋子底碰到了床沿,蜷得像个虾米。
“……我靠。”展宇在床边蹲下来。
也许是在低头闻被子的时候闭上的眼睛,等赵平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整个人都在床上,在被子里了。
鞋子脱掉了,摆在床边,外套也脱掉了,也许一开始是搭在被子上的,但这时候已经落到了地板上,赵平睡觉不太老实。
他摸了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看,竟然睡到了中午十一点。
手机信息提示赵平,他在两个小时前收到了一笔转账,三万块钱,是张茜茜转过来的。
转账附带了一句留言,“哥辛苦,钱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该说什么好呢?
赵平照顾姑姑也不是为了这个,他还算是挺能挣钱的人,但这笔钱不容他拒绝的,好像在提醒着他些什么。
是提醒赵平姑姑并不是他的妈妈,而是张茜茜的妈妈,还是提醒赵平他对于家庭的责任并不仅仅来源于他的自愿,还要来自于拿人手软的不得已?
赵平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心里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敏感和计较。
上下铺是硬板床,赵平原本睡不习惯这样的床,但这次也睡着了,后果就是睡得腰酸肩痛,坐起来的过程,身体里不知道哪处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拉上的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房间的地板上拉出一条白晃晃的光条。
稍微清醒过来之后,赵平才渐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按说应该是完全安静的,但听力完全复苏之后,他竟然听见了另一个人呼吸的气息。
声音来源于枕头更右方并头放着的另一张床,这人听起来熟睡着,呼吸声并不轻微,规律而绵长。
一阵恐慌从心里漫起来,赵平循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只一下,就摸到了一个鼻梁。
“哈啊!”
赵平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干嘛啊?”昏暗里,另一个人被赵平一摸再一吼,也醒了过来。
又是展宇。
“你……你怎么也在这儿?”赵平惊得快喘不上气来,那种久违的恐惧感模糊地从记忆深处被唤醒。
“……我TM,”展宇哀嚎着从另一张上下铺上坐起来,摸索着拍开了灯,一瞬间的亮光撒下来,晃得两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你不好好睡觉干嘛呢?”展宇揉着眼睛,不悦地瞪着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
赵平坐在离展宇最远的床角上,后背靠着墙,整张脸都吓白了。
虽然他本来也白,但嘴唇也跟着一起白倒不常见,鬓角上有星星点点的汗。
“你……”展宇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有这么可怕吗?吓成这样?”
“……你不是说让给我睡吗?怎么……怎么你也在这儿?”赵平嗓子发干,声音也哑了,“……你至少跟我说一声。”
展宇掀开被子,踢着拖鞋起了床,慢慢悠悠走到某个柜子面前,从里面掏出一瓶水,扔给赵平。
赵平没伸手接,装满的塑料瓶落在被子上,闷闷地没什么响声。
“我倒是想跟你说,没机会啊,”展宇笑了笑,“倒下去就人事不省了。”
赵平没说话,拿起水瓶,拧了好几下才拧开,默默地小口小口抿着水喝。
展宇站在柜子边,抱着手看着赵平喝水。
人人都奇怪,就算是看起来再正常的人,内心里多少都有些算不上“正常”的一面,这很正常,但人人都在漫长的成长里学会了把这份儿奇怪掩盖起来,就像动物用各种各样的伪装色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