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佩雪闻言唇角微勾。她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轻轻按在刘嬷嬷脸上:“嬷嬷严重了,擦擦泪吧。”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地上的灰尘,面上苦笑着,“好人有好报吗?若是这样我的脸也不会……哎,不说这个了!”
四喜正好拿着一个小包袱从回廊匆匆赶来,递给萧佩雪:“小姐,翠浓的东西都在这了!其余的都被夫人命人烧了,奴婢也……”萧佩雪接过包袱的瞬间,那盒“雪肌膏”不小心掉落在青石板上,盖子震开条裂缝。
“哎呀!”萧佩雪惊呼着俯身捡起,随即细细端详,故作疑惑:“嗯这……”
刘嬷嬷不明所以,擦了擦眼泪:“怎么了?四小姐!”
萧佩雪脸色变得苍白:“这……这不是那个什么玉容散吗?”四喜在旁边也惊道:“就是那个害的小姐你毁容的那盒胭脂吗?怎么会在这?”
萧佩雪将东西都胡乱塞给刘嬷嬷,指尖微微发颤:“嬷嬷,许是大姐姐给了翠浓好几盒,翠浓没来得及处理!你还是快扔了吧,否则哪位小姐或者丫鬟不小心用了这胭脂,怕是变得和我一样了!幸好我用得不多!”边说萧佩雪还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刘嬷嬷盯着玉容散的眼神在听到萧佩雪这番话之后,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她佝偻着腰将包袱搂在怀里,将胭脂盒捏在掌心,枯树皮般的手背暴起青筋:“老奴省得,定会处置妥当……”
走出偏院时,太阳正被乌云遮住。
“小姐。“四喜递上斗篷,担心道,“刘嬷嬷万一……”
“她不会。”萧佩雪冷笑,“一个亲眼看着女儿惨死的母亲,可比毒蛇还要狠。”她望向瑶光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萧玉瑶的娇笑声。
而此时的萧宾月正坐在摇椅上,袅袅茶烟氤氲着她似笑非笑的眉眼。窗外风打芭蕉的声响忽远忽近,衬得她的嗓音愈发意味深长:“能在赵茜柔独掌中馈这些年里,依旧让父亲每月必去红鸾院三日的红姨娘……”她指尖轻轻敲击盏沿,发出清脆的叮响,“教出来的女儿怎会是省油的灯?”
春桃和夏荷望着茶水中沉浮的嫩芽,那分明是大小姐最爱的明前春露,此刻却被二小姐慢条斯理地品着。
“螳螂捕蝉……”萧宾月忽然将茶汤泼向廊下,水渍在青砖上蜿蜒成狰狞的蛇形,“却不知黄雀的喙,早就等着啄它们的眼了。”
晨光熹微,萧府后院的青石小径上还沾着露水。刘嬷嬷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个粗布包袱,步履蹒跚地走在去浣衣房的路上。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烂桃,显然是哭了一夜。
“刘嬷嬷!”翠柳从月洞门转出来,手里捧着个描金红漆托盘,上面端正摆着个白玉盒子,“您怎么在这儿?”
刘嬷嬷浑身一颤,手里的包袱“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半件染血的旧衣裳——那是翠浓生前穿的。她慌忙蹲下去捡,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抓住衣角。
翠柳看得鼻尖一酸。她知道那是什么。整个萧府的下人都记得,数日前翠浓被活活打死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件藕荷色比甲。
“嬷嬷节哀……”翠柳蹲下身帮她收拾,指尖碰到那件衣裳时突然缩了回来——衣襟上一大片黑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摸上去像树皮一样硬。
刘嬷嬷突然抓住翠柳的手腕:“翠柳姑娘,老奴听说……听说大小姐的伤要用雪肌膏?”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托盘上的白玉盒,指甲几乎掐进翠柳的肉里。
“嬷嬷您……”翠柳吃痛,却不敢甩开。她看着老人满脸的皱纹里嵌着泪痕,突然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心一下就软了,“是,这是新配的……”
刘嬷嬷的眼泪“吧嗒”砸在翠柳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翠浓活着时,常说要攒钱给我买盒雪肌膏……说我手上的冻疮……”
翠柳的眼圈红了。她知道翠浓有多孝顺,上月还看见那丫头偷偷把月钱塞给刘嬷嬷。现在想来,那钱怕是永远攒不够了……
“嬷嬷别难过了。”翠柳轻声安慰,完全没注意到老人另一只手正悄悄摸向袖袋,“您先去歇着,我……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刘嬷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身子像片枯叶般颤抖。翠柳连忙放下托盘给她拍背,白玉盒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刘嬷嬷借着咳嗽的掩护,袖中那盒一模一样的雪肌膏已经滑到掌心。她假装站立不稳向前踉跄,胳膊“不小心”扫过托盘——
“咣当!”
“哎呀!”翠柳惊呼,慌忙去捡。刘嬷嬷比她更快,枯瘦的手指灵巧地一拨,真的那盒已经滚进草丛,而她袖中调换的假盒子则被捧了起来。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刘嬷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撞得青石板“咚咚”响。
翠柳赶紧扶住她:“嬷嬷别这样!”她捡起那个“雪肌膏”,看都没看就放回托盘,“不过是摔了一下,不碍事的。”
刘嬷嬷偷眼瞧着翠柳毫无戒备的样子,心里冷笑。这丫头和翠浓一样傻,活该被利用!
“姑娘心善……”刘嬷嬷抹着泪站起身,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听说前儿个大小姐房里的杏儿,因为打碎个茶盏就被发卖出去了?”
翠柳脸色一白。她当然记得,那茶盏还是她失手碰倒的,可是杏儿却主动为她顶了罪……
“嬷嬷快别说了。”翠柳慌张地左右张望,“这事要让大小姐知道……”
刘嬷嬷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手:“老奴懂,老奴什么都没看见。”她弯腰捡起染血的包袱,蹒跚着往浣衣房走去,背影佝偻得像棵枯树。
翠柳呆立原地,突然觉得手里的托盘重若千钧。她咬了咬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快步往瑶光院去了。
风过回廊,吹起刘嬷嬷灰白的发丝。她摸出袖中那盒真正的雪肌膏,冷笑一声,扬手扔进了荷花池。“噗通”一声轻响,白玉盒子沉入淤泥,就像她那苦命的女儿,永远沉在了萧府最黑暗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