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洲被气得没脾气了。
毕竟是辆轿跑,他的双腿并没有完全舒展,手肘抵在膝盖往上的部位,低头轻笑时肩膀细细地抖动。
他竟一时半会儿板不下脸来。
倒不是被高云歌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而是高云歌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过关系的本质,给出充分的理由,再排除可能性。
那就更荒谬了。搞得宋洲都委屈巴巴的,巴不得立刻掏出手机在小某书上注册个momo发帖,标题是《花花公子现世报,想上岸从良却惨遭白p》。
是的,既然高云歌一分钱都没花,那他宋洲这些天跟白给有什么区别。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宋洲侧脸,盯着跟自己拉开距离的高云歌,那眼神凶巴巴还挺唬人。高云歌对视了几秒,没完全地避开,也没有回应。
“怎么不说话?”宋洲一肚子气,话音变重,“不喝点酒你就哑巴了!”
“十足今天活动买三送一,我来的路上有买。”
宋洲瞪眼:“???”
似乎是把宋洲的吐槽理解成了非常实用的建议,高云歌还真下车,从自己小毛驴的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他全部都带了回来,倒在两个人之间,里面有三瓶nfc果汁和一瓶50ml的伏特加。
宋洲在脑子里算了一下这一堆饮品要多少钱,就算便利店里有折扣,这些饮品对于高云歌这种一个月万把块钱上下浮动的工人来说,绝对算奢侈。
但高云歌就是很舍得在吃喝上花钱。宋洲感慨他的恩格尔系数简直爆表。高云歌问他恩格尔是哪个鞋厂,宋洲说那是外国人名,一个自己不会做饭的老头,以前谁家买大鱼大肉好吃好喝的回家,被他在路上碰到了,老头就会心里羡慕,嘴上酸溜溜地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宋洲车里有个蓝色stanley保温杯。他把杯子递给高云歌,高云歌主打一个随意,也不计算毫升数,两瓶苹果汁一瓶酒,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混在一起。
用吸管搅拌了两下后他先是递给宋洲。宋洲摆摆手,他也不客气,蒙头就是两口。
“以前在温州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你会喝酒。”宋洲都看懵了,傻了,以为高云歌是来山海市以后工作强度太高,才有这个习惯。高云歌摇摇头,说其实宋洲以前点歌花了那么多钱,他理所应当要到台下陪他喝两杯的,酒水都包含在点歌费里了,但宋洲一直没点过这个服务,他也就没主动提。
时隔三年才知道这项隐藏服务的宋洲:“……”
宋洲静待酒精在高云歌身上起作用。
果不其然,高云歌摇下他那边的窗户,留出十公分的空隙让冷风吹进来,宋洲掏出烟盒,是黑利群。他拿出一根递过去,高云歌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宋洲装没看见,径直地送上去,烟尾衔在高云歌齿间时,宋洲的指腹滑过他的唇边。
宋洲掏出打火机。
再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兜里的火机都是从不知道哪儿顺来的。宋洲那个机身上刻着V19会所的logo和电话号码,他点火的时候刻意挡住,高云歌把烟拿了下来,拒绝了他的点烟。
他两指摩挲烟头“利群”的字样,良久,他跟宋洲说,熊安到现在都会问他,那个睡在他被窝里的人是谁。
宋洲积极得像学前班里被表扬的孩子,巴不得举着手喊“是我是我就是我”,赢得整个拆迁户小区租客们的表扬。高云歌又说:“你下午才在漂亮心情的车间里待多久啊,你一走,不止隔壁那个下料的,连旁边针车组里踩鞋帮的都跑过来问,那个大客户和我之前认识吗,怎么老是看我。”
高云歌很无奈:“你看我的眼神,太、太……”
高云歌双手握住保温杯。
他盯着杯内风平浪静的一小块水面,仿佛能从中看到宋洲眼睛的倒影,那注视是如此的灼热,毫无保留地只聚焦在自己身上。不管他在哪一个岗位,宋洲都会驻足,停留时间长短取决于带他参观的人是否催促。哪怕他意犹未尽地走掉了,高云歌都还能感受到那目光,那么专注,他有多心无旁骛地投入体力劳动,宋洲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有多全神贯注。
他的下巴被抬起,宋洲的手指引着他侧过脸。
那是一张没有保养痕迹的脸,顶多在冬天涂点超市里开架的便宜护肤品。宋洲得凑的很近,才能看清他两颊上落着的细小灰尘,那张脸不笑的时候薄唇轻抿,给人的感觉破碎又坚毅。
宋洲记得高云歌的生日,和自己同岁,又比自己大两个月。比起记忆里总是为钱发愁又从不会向自己开口的那一个,眼前的高云歌不再是个模糊的身影,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爱不释手,深怕失而复得的又再次离去,他抚摸高云歌的脸颊,为自己辩解道:“可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种眼神吗?”
高云歌又喝了一口。
他想说,宋洲的存在,和他口口声声的喜欢,已经对他原有的工作和生活,都造成一定的困扰了。
他又不得不承认车间的工作机械且重复,生产过程毫无创造性,宋洲这种受过高等教育、从一出生就没吃过力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可他就是出现了,站在那里,那么雀跃地看着自己,好像……好像自己从事的体力劳动极具吸引力,他是那么欢喜,跃跃欲试得像是时刻要加入。
“你还是不要再去车间了。”高云歌再次强调那不是宋洲应该待的地方,他想了想,说,“也不要过于纠结我们俩算什么关系,我觉得,我觉得吧……”
高云歌也尽力了。酒都喝半杯了,他极度真诚道:“我就觉得就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宋洲:“……”
宋洲捂住心口,捶胸顿足好几下,愣是没能说上一句话。
你听听,你听听!他恨不得把大学时代的宋小洲揪出来一起打,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这像什么话!
不对啊!想当年我再怎么风流倜傥,也没有过这么耐人寻味的论调吧,高云歌哪来这么多无师自通的渣男语录啊,简直是危言耸听!
“得,你清高,你了不起!那现在这样是哪样?不能去你上班的地方看你,不愿意住我家,也不许我去你家。每天只能等你通知,加班就不见,不加班就在车里碰一面?”宋洲扯扯嘴角,被一股无能为力的凄凉席卷,“原来我真的见不得光啊,我只能跟你偷情。”
“不是你,是我、我。”高云歌很清醒。他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那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不在乎啊,我什么时候在乎过?”宋洲反问,听声音,都快哭了。那一瞬间他想到结婚,如果缔结一纸协议能让他和高云歌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绝对会去争取,国内不行就国外。
可婚姻就能保证永远的爱意吗,宋洲突然恍神。他十四岁就亲眼目睹过父亲和秘书在办公室里发生亲密关系,宋宛成三年前挽着宋恩蕙的手将女儿托付到澳尔康大儿子的手里,宋恩蕙致辞时说,她拥有全天下最爱她的父亲母亲,但她最爱的,是从小就守护她的弟弟。
“你父母在乎,你姐姐也在乎。”高云歌晓之以理,“我们不是孤零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也有弟弟,我、我还……”
高云歌的眉眼都舒展,像是马上要跟宋洲分享一个久违的好消息。宋洲没能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此刻只想要求证:“那你喜欢我吗?”
高云歌应该是有微微点头的。
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宋洲更加不满了。
“那你爱我吗?”他的语气都有些咄咄逼人了,“你爱我吗?高云歌,你爱我吗?”
高云歌唯有沉默。他收获了宋洲不屑的笑。
“你都不爱我,干吗叫我去体检,还说要跟我做啊,”宋洲完全是在无理取闹,“没有爱那你跟我上什么床,我们两个做什么,做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