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也生生将另外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心道看来这个棺材脸在路上真吃了不少苦,竟然连平素那些讲究都不顾了。不过只一瞬间他便恢复了平静,转头对苏培盛与福三哥道:“我听说官道被水冲塌了,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吧,你们是……?”
苏培盛也回过神来,将路上详情讲与胤禩听。原来老爷子听闻黄淮告急的消息之后,立即下了三道命令,一是让太医院全力救治陈潢,否则全体陪葬;二是着人去靳辅家传旨,若是还动得了便立即任命他为安徽按察使,即刻启程前往安徽与于成龙会合;三是委任胤禛为钦差,着户部调集粮食五百担,等陈潢身体好转之后立刻启程。
因为有了胤禩的书信,胤禛早已悄悄派人去看望靳辅,等圣旨到达的时候,靳辅的身体刚刚好转一些,接旨之后便即刻上路了。而京城这边陈潢的伤势倒是拖延了些时日,幸而他正值盛年,在太医院全力救治之下,一能下地便立刻复了原职,被胤禛塞进马车里出发了。
等他们赶到蚌埠的时候,刚刚碰上因为官道被毁之后滞留在那里的靳辅。只是胤禛放心不下胤禩,不肯留在原地等待当地官府将道路修好再上路,坚持绕道阜阳再南下,众人劝说无效,只能由着他,但因为靳辅与陈潢一个是风烛残年另一个又是大病未愈,这样的长途跋涉已是勉强,实在撑不住更多折腾,便被留在原处将养着,押运的五百担官粮也不便走小路,因此大部分官兵都留在了原处护送赈灾粮,胤禛只带了苏培盛与福三哥只身兼程赶了过来。
胤禩听后自己也不知该做何反应,良久才道:“……让四哥费心了。”
胤禛此时已经坐下,正是之前胤禩坐过的凳子,顺手拿起胤禩方才正看的书随手翻阅,并不接话,只道:“这是你最近看的书?”
胤禩正要回话,这时冬青刚刚把热水准备好,胤禩忙出去招呼,让下人把水抬进早早便给钦差备下的西厢。忙完之后,胤禩回头对胤禛笑道:“四哥不如先做休息,等晚上振甲(于成龙的字)回来了,我与他再一道来寻你。”
将苏培盛与福三哥留下侍候着,胤禩一个人回了书房,关上门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半靠在门扉上闭了眼,似乎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一般。片刻之后,他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自言自语道:“十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
于成龙这次倒是来的快,大概是听说钦差来了,巴望着那几百车赈灾粮吧。于是便见一个做民工挑夫打扮的人旁若无人地冲进了官衙——其实他穿得倒是上好的布料,只是旧得连颜色都洗掉了,又满身污泥的样子,任何人晃眼也会认为这只是河堤边随处可见的挑夫工头一类罢了。
“八爷!钦差大人何在?!”所谓人未到,声先至这类事件,在此处随时上演。
“……!”胤禩刚抬头,便见书房的们‘嘭’得一声被踢开打在墙上又弹了回去,想必是来人出脚力气过大,以至于让反弹回去的门扉正好打中了来人的鼻子与额头。
胤禩来不及救他,只赶得及过去扶起他,瞥了眼犹自颤抖着的门板,忍着笑道:“于工,今天倒是来的快啊。只是今天这脚力气太大,门踢坏了这修补的费用只能从你的俸禄里扣了,唔,对了,再加上请大夫的银子……”
于成龙听到此处怒极,一抹脸,道:“我何时说要请大夫了!还有,门不是没坏嘛!”
胤禩憋得辛苦,他知道于成龙廉洁,俸禄本来就少,每月除了用度之外都拿来周济灾民去了,因此平时斗嘴的时候只要往这银子上面带,一吃一个准儿,每次都能把于成龙激得跳脚。
两人还在斗嘴,这是西厢的门突然开了,胤禛冷着一张脸站在屋子门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亮光,就这么冷冷得看着书房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和胤禩扶着于成龙的那只手上。
逃避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胤禛胤禩二人不愧是前世斗到死为止的一对宿敌。对于像胤禛这样喜怒无定之人,能真正做到一个眼神便解其意的人,除了自小与雍正亲厚的十三之外,剩下的便是胤禩了。
因此在外人看来不过同是一张棺材脸,在胤禩眼中,还是能判断出此人眼下心情不太好。顺着他的眼光,发现似乎那个老祖宗的眼神盯着于成龙来着,胤禩心下了然了——想必这位极重规矩的四哥,是见不惯于成龙这样不合规矩的做派罢,于是不着痕迹的松了手,外侧边挪了一小步,与于成龙拉开距离。
于成龙不懂这些察言观色,他本以为来得钦差至少会有靳辅或者陈潢,才如此焦急,而此刻一见那阴沉着脸的那位,哪能不知道是谁呢。
“微臣不知钦差大人在此,惊扰了四爷,臣该死。”于成龙整了整衣衫,给胤禛规规矩矩行了礼:“河道总督于成龙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
胤禛脸上缓和了一些,道:“无妨,我也是刚到。进来说话罢。”转身进屋的时候,看似不经意的横了胤禩一眼,惊得胤禩后背微微发凉。
于成龙在四爷强大的气场下,也规规矩矩站起身来,同胤禩一道往胤禛的屋子走去,他一边拍着身上干涸的泥块,一边小声问胤禩:“怎么只有四爷?是不是靳辅他……”说到此处突然刹住,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恐慌。
胤禩故意沉吟片刻,欣赏了于成龙一番失态,才轻声道:“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