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南手上用力,脚也抬起伸到了栏杆上,只要几秒钟,他就能结束这世上所有的不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一个男人的大吼:“连遇北你站住,让我逮到你我打死你!”
他扭头向后看去,一个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拼命地奔跑着,后面一个同样只穿着内裤的男人,死命地追赶着他。
这情形,和爸爸追赶着殴打自己的场景何其相似。
顾见南的心揪了起来,伸到栏杆上的腿收了回来。
毕竟小孩跑得慢,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大人撵了过来,顾见南迎上前,准备与男人拼上一拼。
反正他是要死的人,什么都不怕。
小孩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不再向前,而是改变了方向往桥边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顾见南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小孩和他刚才的念头一样,想去死。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是受了非人的折磨,哪里能被逼到要跳河呢?
顾见南心如刀绞。他不再管男人,而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向小孩的方向奔去。
小孩已经跑到了栏杆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攀爬,顾见南从身后窜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下来。
这一刻,他看清楚了小孩的后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顾见南身上的伤口也开始疯狂的喊痛。
夜色寒凉,他迅速将自己的外套给小孩披上,并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
男人距离他们只有二三十米了,那样的危急时刻,小孩还是急匆匆说了一声“谢谢”,才快速地向前跑去。
顾见南从口袋里掏出停机的手机,挡住男人过来的路,威胁他:“你别过来,我要报警了。”
男人制止他:“这小孩,你别报警!”
顾见南假装低头按键,为男孩逃跑争取时间。
男人冲过来,他踮脚举起手机,男人伸手来夺,没几下就将手机夺了过去。
害怕男人看到手机,他死命拽住男人,和他扭打在一块。他显然不是男人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却依然死死纠缠着。
他在心里给小孩加油,快跑啊!
已经跑远的小孩回头看了一眼,又折返回来。
明明刚才那么害怕,宁愿死都不愿落入男人之手的小孩,却因为他陷入到男人之手,再次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顾见南又惊又怕,害怕男人再次抓到小孩,害怕男人发现手机根本没有开机。
他急切地催小孩快走,小孩身体发抖着,还是说:“我不能丢下你。”
正无措间,远处响起警车声,顾见南灵机一动,对男人说:“听见了吗?”
男人紧握他胳膊的手有些松动,他趁机向后挣脱。
一辆汽车向这边开过来,车上有人喊他的名字:“见南,见南。”
虽然知道不是警察,他还是警告男人说:“警察来了。”
汽车的车灯大开,在暗沉的大桥上格外刺目。男人猛地松开了他,转身向桥边冲去。他正疑惑时,男人翻身跳进了河水里。
一辆汽车停在他身边,车上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他挣扎着要下去,车上的人却将他箍得更紧。
汽车迅速开走了。
顾见南透过车窗向后看,小孩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冷清的大桥中央。那瘦弱的身影,很快隐入到暗夜里。
他冲小孩大喊:“好好活着。”
远远地飘来小孩的声音:“哥哥,你也是。”
虽然知道小孩听不见了,他还是回答他:“我会的,谢谢你。”
从那时起,无论有什么绝境,顾见南再也没有想过逃避,更没有想过轻生。他答应过小孩,他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不是他拯救了小孩,而是小孩拯救了他。他们不是谁救了谁,他们是彼此的救赎。
后来顾见南才知道,拉他上车的好心人,是外公家的家庭律师刘伯。
凉城是刘伯的老家,他已经多年没有回来过,那天办事时从老家经过,一时兴起下来看看,在桥头饭店点餐时,看到了讨饭的顾见南。
刘伯没有正面接触过顾见南,但见过他的相片。开始他只觉得少年很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吃着饭后他想起来了,便开车寻了过来。
顾见南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后来还是刘伯找到了陈风,不惜要报警撕个你死我活地据理力争,最后送顾见南去了国外。
如果不是遇见林遇北,也许顾见南在刘伯找到他之前,早已经置身于黑沉沉的河底。
而那天,顾见南以为强行带他上车的是爸爸的亲信。他大声喊叫着要下车,刘伯却以为他少年叛逆离家,反而将车开得更快。
等到他们终于弄清楚双方的意图,折返回来时,早已不见了那个孩子的影子。
后来无数次,顾见南梦到那晚的情形。虽然男人是自寻短见,可他还是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他不知道男人是小孩的什么人,一边庆幸小孩终于摆脱了他,一边又懊悔小孩因为自己失去了亲人。
这种负罪感直到他再次去凉城,知道那个男人罪有应得才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