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以她去哪里啦?”陈七月问,“她不会一直陪着你吗?”
“也不一定,我们虽然互相喜欢,但也不用一直粘在一起。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陈佩明托了一下老花眼镜,说,“她说想自己去撒哈拉沙漠逛一下,但我现在想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边吹着山风,一边看书。那就各走各的呗!不知道她什麽时候给我寄明信片呢?”
“姑妈——”陈七月说,“你昨天才去邮箱里看过呢!”
“好,那我等一下再去。”陈佩明坐回到沙发上,把摊开在茶几上的报纸,剪开,贴在自己的手账本上。
没多久,陈佩明擡起头,看见陈七月和叶九思坐在茶几对面的饭桌前,肩并肩地,似乎也在看书。她把最後一份报纸贴牢固之後,不紧不慢地合上手账本,走到她们背後,双手放在她们的肩膀上,说:“哎哟!你们两个,为什麽总是粘在一起,还一眼能看出我跟我那些‘女伴’的关系呀?”
“啊……这……”陈七月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你不打自招哦!我可没有说你们是什麽关系呢!我只是说她是你‘那位’罢了!”
“说得这麽含蓄,肯定就是了。大家不都这样吗?”陈佩明半蹲下,把自己的头穿到陈七月和叶九思之间,“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这样哦?”
“是啊!”叶九思抢了陈七月的话。
陈七月在听见对自己和叶九思的真实关系的发问时,总会心虚得绷紧自己的身体,心脏狂跳。是叶九思猛地推自己一把,让自己往“光明正大”更靠近一步。陈佩明听完,调皮地笑了起来,摸了摸陈七月和叶九思的头,说:“姑娘们,你们要加油哦!”
错愕之间,陈七月总觉得,身边这位陈佩明不是六十岁的长辈,是秦晚芝,或者是其他同龄少女。
无拘无束丶自由自在是最好的青春保养剂。
深夜,那山清水秀之地隐隐透着一股带着泥土和树木芳香的凉意,陈七月和叶九思睡在客房的床上。这是一张一米二的床,有些许拥挤——或许只是“借口”,总之陈七月蜷缩着身子,往叶九思身上挤过去,头在叶九思的胸怀前蹭了几下,说:“我姑妈活得好潇洒。”
“是啊,她完全没有走别人给她定好的路,”叶九思说,“舒服的真的是她自己。”
“我们以後也能这麽潇洒吗?”陈七月擡起头,仰望着叶九思的下巴,又举起手臂,紧紧地抱住叶九思的身子。
叶九思把下巴抵在陈七月的头顶上,手掌轻轻抚摸陈七月的後脑勺,说:“可以的。其实我觉得,也不需要很有钱,就能这麽自由自在……只要你愿意的话。”
听完,陈七月把身体向上挪了一下,轻轻地吻住叶九思的嘴唇,无关风月。
2007年的陈七月,走在故乡小镇的道路上,处处风景都不曾变改,一时间她分不清当下的视觉丶听觉丶触觉来自现实还是记忆。
因为死讯突然,奶奶并非“落叶归根”,所以乡下的亲戚没有见到奶奶的遗体,连告别仪式都只能对着一坛骨灰。
举办完仪式之後,亲戚们一起坐车,来到小镇的後山上头,葬下奶奶的骨灰。陈七月身穿一袭黑色长裙,裙摆被夏季风扬起,也吹拂得陈七月的视线到处乱飞——焦灼地寻找着陈佩明的身影。
隐约听见周围的人说:“这陈佩明也真是大逆不道哦,一辈子不结婚生孩子就算了,连妈妈去世了都不管。”
“你们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吗?”
“有啊,我已经给她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了,一个都没接,”另一个亲戚接话,“我知道她对我们有意见,但也不用这样跟我们赌气吧?好歹也是一家人。”
姑妈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到陈七月的脑海里——那样云淡风轻的人,绝不会计较这些鸡皮碎毛的家长里短。她想开口辩驳,嘴都没长开,就觉得喉咙没力气,胸口撕扯得一阵疼痛,还坐立不安。
不祥的预感伸出一只尖锐的魔爪,紧紧地抓住陈七月的胸口。
祖母的墓地落成之後,陈七月连忙赶往亲戚们都不知何处的“山清水秀之地”,一路上发现原本的近道,赤裸的黄色长条状土地,又重新长满杂草,还从中开出细小却成簇的白色花。
有些树枝也变得更粗壮丶更长,陈七月穿过它们时,它们都会打在陈七月身上,她裸露的手前臂已经有一道道红色印记。
急促的心跳快要吞噬陈七月的呼吸,还有走路的力气。她最终来到小别墅前时,猛地敲门,迟迟没有人回应。
陈佩明可能是去旅游了。陈七月本想折返回来,却鬼使神差地兜到了後门,轻轻推了一下那道玻璃门,发现根本没有锁,人肯定在里面。
开门那瞬间,一股极其刺鼻的恶臭拥了出来,让陈七月忍不住低下头捏住鼻子,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子里,喊道:“姑妈,你在吗?”
没有声响。
陈七月蹑着步子找遍一楼,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块咬了一半的面包,感觉家里应该有人,于是上楼。
上楼之後,恶臭的味道更加剧烈,陈七月忍不住扶着楼梯把手猛地呕吐,吐得胃都抽筋了。她拖着虚弱无力的身子,强忍着随时再次干呕的感觉,皱着眉头走向姑妈的房间。
刚推开门时,陈七月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继续呕吐,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房间的墙壁上沾满了大片放射状的干涸血迹,床上姑妈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肉变得膨胀而青黑;她的肝和肠子等器官甚至从身体里漏出来,掉落在地板上;尸油混合着血液已经渗透到床垫之中,床单和身体粘在一起;她面目全非,满身都是乌泱乌泱的苍蝇,目光血红,极其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