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予这一趟最重要的事就是将秦桡迟的遗物送回来,秦曼玲看到那些诗帖和照片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老人好强,一句话不说,赶着沈不予回房休息。
大堂里的红灯笼亮了整整后半个夜,沈不予也跟着辗转反侧。
凌晨两点,他悄悄打开木雕窗的一角,远远看见秦曼玲披上薄毯坐在红灯笼下,手里拿着一本老相簿。
翻开被胶布缝缝补补的封面,秦曼玲手指细细摩挲着半边照片上秦桡迟微笑的脸。
她的神情不见悲痛和麻木,平静得像外面那条沉默流动的滧水河。
最后沈不予带来的所有照片都被一张张仔仔细细地插进橡胶袋里收好。
秦桡迟的脸套进塑胶里,嘴角的笑意似乎也因此蒙上一层阴翳。
相簿被秦曼玲来回翻动了很久,沈不予静静凝视着她手指的动作,划过的每一页他都能想象出上面的照片是什么内容。
从秦桡迟的出生、童年、青年再到另外一个男孩的出生和童年,只是这个男孩刚刚出生之时,秦桡迟的生命就已经快要走向尽头。
有时沈不予也不敢细想,秦曼玲到底是以怎样的感情来看待自己。
他姓沈,身体里流着沈岳一半的血,无论做什么,血缘关系上还是斩不断是沈家人的事实。
在秦曼玲再一次重新从头开始翻阅相册时,沈不予轻轻吐出一口气,拉上了木雕窗。
大红灯笼映在他的瞳仁中央,最终在缓缓闭合的窗缝中消失不见。
第二天清晨,待到镇上摩托车和自行车轮胎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欲发嘈杂起来,秦曼玲提着一篮白纸花和沈不予一起走到滧水河边上。
秦曼玲把纸花一朵朵扔进河里,这些纸制品轻盈,顺着汩汩流动的河水往下漂得很快,但大多在半路就会因为沾水沉下去。
这是滧水镇的习俗。
生在滧水边上的人,死了以后灵魂也是要回到滧水里的,离开了滧水的灵魂就只能生生世世在外漂泊,永远不得转生。
秦桡迟的遗物回到滧水镇,也是灵魂回归的一部分,还是要按照祖辈的规矩折纸花,为她下辈子投胎再为人的转生路上作引路灯。
“这里的每一个老人都相信轮回转世,你的太姥姥和太爷爷还是村里祠堂和神君庙里第一批修缮的资助人,但我原本是极不相信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的。”
秦曼玲将被风吹散的额发捋到耳后,将手里最后一朵纸花洒出去。
“但现在我不得不信了,下辈子让桡迟走出滧水镇吧,这里对她来说恐怕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样美好的地方了。”
沈不予的目光顺着那只伶仃的纸花越漂越远,虚无缥缈的信仰,和这只纸花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轮回转世?”
他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
“人从出生开始就只能被困在这一辈子里,死后天堂地狱总有一个去处,要怎么轮回转世?”
秦曼玲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反驳沈不予的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枣红色的木盒。
木盒里装着条由红蓝两股绳编成的手链,中间挂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
铃铛上雕刻的纹路怪异,不像附近寺庙里拿来的祈福链,编绳的方式甚至不像中原的东西。
“这是什么?”
秦曼玲拿起那根手链,低声道:“这是你母亲当年回镇上带回来的东西,她带回来的东西不多,这条手链就是其中一个。”
“她嘱托我要在你25岁之后再把手链交给你,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沈不予握住手链,铃铛顺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铃响,和他车里绑着的那颗藏铃极其相似,但响声更浑厚。
特殊的音色意外得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才听到过。
铃铛旁串着一蓝一绿色泽明艳形状圆润的小珠,成色不错,应该是绿松石和青金石。
但珠里微微透明,夹杂着一点气泡,似乎被注了水。
“连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文房四宝都不愿意带回来,为什么要把这个拿回来?”
沈不予喃喃着握住铃铛。
他试探性地把手链往自己手腕上套,但没想到链绳的尺寸这么合适,刚刚好能卡着穿过手掌,套进手腕里后也不会显得太松垮。
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这条手链其实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在桡迟手里了。”
“她当时是回镇上生下的你,产前一个星期沈家请来的护产医生说桡迟情绪太焦虑,可能会难产,沈岳大概也是怕一尸两命,把她送回滧水镇来让镇上的老产婆来帮着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