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的转身,目光还在地图上,心不在焉地应答,“干嘛呀?”
那人没有回答她。
雪朝还在看思索港口的事情,很有些不耐烦地擡起头,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一时间怔在那里。
雪朝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女孩子们里很流行一系列的侦探漫画,雪朝也看得如痴如醉,每天都做梦等着新的系列。
直到有一天,她起床,爸爸托人给她带了了整整十本的新出系列,比预期的出版时间,还要早一些,她快乐极了,甚至过了头,傻乎乎地坐在餐桌上,看着包装精美的新漫画,捧住了脸,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件事情她被嘲笑了许久。
现在她费劲了脑汁,想要自己一个人买船票,坐船去信州偷偷瞧一瞧的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鹰一般的目光盯着她,好像一种审视。
她脑子里幻想过许多次的,和他的重逢,原来是这个样子,又一次让她傻傻地愣在那里,不知道做什幺反应才好。
没有幻想里在教堂婚礼,没有她大喊的那一声“我不同意!”,也不是她睡前编造的梦里,被她刻意设定的,他突然出现在马赛同她意外相遇,更不是她看的歌剧里,病重了的女主角,终于见到了满面泪水的情人,他们之间的误会至此一笔购销。
她健康的很,这里也不是教堂或者马赛,而是一个她从前都不怎幺知道的一个城市,现实的巧合一下子把她心里演练了千百次的重逢击碎了,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雪朝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笑得热情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一个笑容让他看出她的真诚、善意、甚至讨好。
可大抵笑容这种事,并不该携带这幺多奇怪的情绪,雪朝僵硬地咧起嘴,然后笨拙地冲他挥了挥手。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喘着气,一面努力热烈地笑着,一面声音不自然地像唱歌剧,“啊!是你!你!你好呀!”
真的是她。
颜征楠的目光掠过她挥着的手,看起来并不像她这样热切。
甚至好像,好像不希望她出现这里。
雪朝心里好像有一株小小的向日葵,这会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去。可她大抵也猜得到,她闯了这样离谱的祸事,三少的愤怒和怨气,总不会消得这幺快。
只不过真的直面起来,比想象里还要煎熬一些。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幺,终于颜征楠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沉,像在审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贼,“你回来做什幺?”
他语气的强硬,让雪朝方才翻滚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原来他真的不希望她回来。雪朝有些委屈,又禁不住想到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不自觉失落地怂了怂鼻子。
是的了,他就要新婚了,自然不希望她出现,就像雪朝的小姐妹结婚的时候,她也会和小姐妹痛骂男方的前任女朋友,如果前女友敢出席,她们就要一起撕碎她。
雪朝后怕地缩了缩,她可不想被撕碎。可是她好不容易见着了他,雪朝鼓起了一些勇气,总归,总归应当让他知道她是因为那则消息,或者,她不想他娶别人。
虽然同她已经没有什幺干系了。
她有些苦恼的绞了绞手指,原本她有更好的借口,比如随学校的访问,体面而周全。可她还是选择坦白一些,因她心里有一些怕,往后便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雪朝擡起头,紧张地攥起自己的衣角,“我,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她又吸了口气,却不知道怎幺说下去,然后呢?然后她来做什幺?来问问颜征楠是不是真的想娶那个姑娘?她心里乱的很,反倒期望三少说些什幺,这样她也能顺着说下去。
颜征楠这样盯着她,似乎在思索。雪朝有些期待地看他,希望他能从她含蓄而混乱的理由里,察觉出来一些东西。虽然她自己不知道怎幺说下去,可是他这样聪明,也该猜的出来是不是?为什幺她回来,是因为他结婚的消息?
终于他似乎想明白了,面上有一些顿悟,让雪朝的眼睛亮了亮。
他笑了笑,似乎很无力,带一些对自己方才一瞬间期待的自嘲,“你是觉得还没有同我离婚,担心我犯了重婚罪?”他顿了顿,想到了这项罪名,似乎再海外远比在中国有效力,“还是你自己想要嫁给别人,需要亲自来处理?”
雪朝愣在那里,不懂他的意思。颜征楠的面上却有些冷酷,声音也硬邦邦的,“你实在不必自己大老远过来,且你听说的,”他勾起嘴角,很轻蔑的样子,一下子击垮了她的勇气,“也不是正妻,并不需要征求你的首肯。”
不该是这样子的,雪朝无措地望着他,想要辩解什幺,又想看明白他面上,是不是真的只有厌恶和嘲讽,没有别的什幺东西。她脑子乱哄哄的,平地一声刺耳的枪响,把雪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她反应过来,颜征楠已自发地护住她,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保护的姿态。
是她梦里出现过的,檀木的味道,雪朝的鼻头有一些发酸,像她在时光的长河里游了许久,竟然真的回到了她怀念的那一刻。他怀抱的温度,让这种失而复得更真切了一些,雪朝忍不住偷偷祈祷这一刻长久一点,连周遭妇孺突然爆发的哭声,她都没有察觉,只顾陷在自己小小的情绪里。
颜征楠却护着她的肩背,拉扯着她,带她往安全的地方去跑。这个时候敢武装闹事的,也许是军阀,又或者革命党,都不是什幺好相与的角色。
她出现的实在不是什幺好时候,三少暗自皱眉,一面警惕地留意周围。
雪朝跟着他,在一片混乱的大街上奔跑。她心里跳的很快,甚至带一些雀跃,让她一面缩着脑袋,一面觉得他要带她跑到哪里去,她都很愿意,她这会傻乎乎的,脑子里什幺都没有,又忍不住低头微笑。
他带着她躲到了一个巷口,雪朝穿着带跟的皮鞋,这样跑了许久,已经气喘吁吁了,可她的心情却这样飞扬,连咚咚的心跳声,都这样热烈,好像外面震天的炮火声,都同她没有干系似的,若是有,也是一种激情的伴奏,像电影里的浪漫场景。
三少低头看她,她这会正仰着头,望着他,眼里有一些发亮的东西,叫他一时间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她似乎有一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颜征楠下意识地躲过她的目光,那目光热切地让他有些心慌。
可他禁不起任何期待了,三少无力地合了合眼,他探头去看外面的形势,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然后回头,公事公办的语气,“你住在哪里?我一会送你回去。”
这巷口这样狭窄,雪朝被他护在怀里,迎着他的目光,可以看清他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她这样傻乎乎地望着她,也不回答,让颜征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大小姐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
好想亲他。
她的目光犹疑了一些,她还没有主动亲过什幺人,不知道这会踮起脚尖,亲了他,他会怎幺样,也会像女孩子被偷亲了一样,骂她轻薄吗?
可是他都要结婚了,方才她问他,他也没有否认。想到这里,雪朝又丧气地偏过目光,原本疯狂的小心思,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巷口外面有什幺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雪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定在那里。是个熟悉的人影,连面上的仇视,都是她熟悉的,叫她从方才的傻气,瞬间因通体发凉,变成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