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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朝 番外二十二(第3页)

那便是他留给她的所有东西,没有嫁妆,也没有金钱,甚至第二日她就被远方亲戚卖到了戏苑。

可是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至少她人生里收获的第一份礼物,是做一个继承谋生之计的女孩子。

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那个雪花簪子,也是出自她的手里。三少原本问她首饰在那里打的,顾嫣然只委婉地说可以将要求告诉她,她去寻人。三少只当她是不愿意透露,便给了她一张图纸。

顾嫣然的目光重新投到他手里的那个雪花簪子,真讽刺,她和他的关联,居然建立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可这也没有什幺,她笑了笑,再大的悲哀和苦痛,只要她愿意,都可以变成一句轻飘飘的,也没有什幺。

她擡起头,带了一些怜悯的宽慰,“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颜征楠擡头,看向她,眸子里有什幺东西,明明暗暗地闪了闪。

多日里来的自责,不论是合老爷子,还是他父亲,都明里暗里地表示,一切祸端的缘由,其实在他。是他没有把握好尺度,是他在家里耍起铁腕,却没有想过后果。

连他自己也这幺觉得,每一次回忆里的失误和自负,都像淬了毒的匕首,一次次扎在已经溃烂的皮肤上。

是他让她这样失望,是他让她不愿意再停留。

原来《夜莺》这个故事,并不是说给合雪朝的,而是说给那个在遥远的东方宫殿里,在华丽的装潢和精巧的布局里长大的,颜家三少爷。

故事说了千百遍,可他却还是做了同样的蠢事,甚至更愚蠢残忍一些,他费了心思的,想要将讲那只在枝头上,在阳光下,自在唱歌的夜莺,变成一个上了发条的,水晶质地,镶着珍贵宝石的人造小鸟。

于是她飞走了,就像故事里一样,因为阳光与自由,远比在皇帝的床头,日日为他一个人歌唱,精彩许多。

人总是以为自己把握了一切的真理,然后犯下他们道听途说过许多次的致命错误。

颜征楠痛苦地低下头,有什幺东西在他身体深处揪起来,让他几乎想要蜷缩起身子,压抑住这种漫长而没有止境的折磨。

他最得力的下属,此刻蹲在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像要同他共同承担所有难以招架的罪恶感和自我唾弃。

顾嫣然轻声安慰他,“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夏夜里的一道闷雷滑过平静的夜空,雪朝从梦里惊醒。

此刻她躺在她父亲的朋友同她寻的,在法国马赛的一间二层公寓里。楼下住着房东一家,楼上便是她的空间。仆人还没有来得及找,于是雪朝白天放下行囊,只能自己将去烧一些热水。

被单已经被房东太太铺得齐整,可她想要洗一个热水澡,将这一个多月的疲倦和奔波洗去了,再好好睡一个好觉。然而浴缸上面有些陈年的污渍,让习惯被丫鬟伺候洗浴的大小姐,一面嫌恶,一面无可奈何地叉腰。

雪朝总不能等找到了合适的女仆,再去洗澡。大小姐第一次拿起刷浴缸的刷子,却不会用,做的辛苦又艰难,好容易大半个浴缸刷得勉强干净了,她已经气喘吁吁,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旁人最爱意淫落魄的富家小姐,觉得她们做不好辛苦的劳力,容易将东西搞得一团糟。其实机械化的劳作有什幺难的,难的是被疲惫折磨的神经,和常年随心所欲造就的,薄弱的意志力。

她想站起来,未注意到方才的清理的肥皂水,流到地上,雪朝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雪朝的眼圈下意识地便红了,鼻头酸涩地想要哭出声。可是又有什幺用呢,她逼自己忍住,并没有谁会宽慰她,或者帮她完成这些事情。雪朝咬了咬嘴唇,忍着酸痛坐起来,看膝盖上磕破的皮。

没有什幺可怕的,她告诉自己,可是海上漂泊的疲惫,孤身一人的不安,异国他乡的惶恐,连带着她心里那些不愿意宣之于口的眷恋,被一时间剧烈的疼痛动摇了。眼泪不受她的脑子里疯狂的叫停,像她身体里最脆弱最吃不得苦的那一部分,大滴大滴地涌出来。

其实摔一跤不是什幺坏事情,反而难得有了一个哭泣的好借口。人因为疼痛而哭泣,虽然无能了一点,可远胜于为了惶恐不安,和隐秘的眷恋哭泣。如果为了那些东西落泪,便是软弱,是懊悔,是印证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太疼了,在这里哭一哭,便可以过去了。

情绪宣泄过后,这些讨厌的难题,仿佛给了她更多的斗志,教她不愿意便这样被打败了,像法国小摊上每一本粗制滥造的爱情故事里,虎落平阳的贵族小姐,从此被生活折磨地一蹶不振,变得怨声载道。

雪朝扶着浴缸,努力站起来,她面上还挂着眼泪,却好像有了新的力量一样,忍着肌肉的酸痛,奋力地去刷浴缸上迈进剩余的污垢。她一面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一面逼迫自己,从所有负面的思绪里走出来,去规划明天的行程。

比如托人找一个得力的女仆,再比如同房东太太多说几句话,对这个城市多一些了解。

这些都是她要一步一步完成的,就像每一个从家庭里走出来,支撑起自己生活的合家子女,都是靠这些事情,循序渐进,踏实稳健,继承下来这个家族该有的坚韧和顽强,而不被财富和物欲腐蚀掉。

所有的这一切,都从一个自力更生的热水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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