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应了下来,本来要挣扎起身给乌雅秀贞行礼的,又被乌雅秀贞给按下去了。
乌雅秀贞也是真怕年氏死过去,两三天来探望一次,又要问太医她的脉案,如此小半个月,她原以为已经稳住了年氏的,结果一天早上,她这边才刚起床,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年氏没了。
年氏是半夜里没的,半夜里也不知道如何,就咳嗽起来。宫女嬷嬷都在身边守着,忙就伺候着给喝了水,但年氏辗转不安,是嬷嬷做主请了太医来。
太医一把脉,当时就跪下来了。
再然後,有人到养心殿去请了胤禛,胤禛来的时候,年氏已经是快糊涂了,一边喊着二哥等等,一边又叫侄子侄女名字,胤禛连喊了她几声,她才分辨出来胤禛。
然後就是又哭又笑:“好狠的心,两辈子伺候爷,竟是连一条人命都要不到……皇上那一颗心,竟是石头做的不成?石头尚且有被焐热的时候,皇上的心,就是千年寒冰吧?”
胤禛张张嘴,想说点儿什麽,但偏偏喉咙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什麽都说不出来。
屋子里一圈人跪着,恨不能自己的耳朵现在就飞出去再也别回来了。什麽两辈子,这是他们能听的话吗?
年氏又问道:“皇上心里,可真的有我?”
胤禛赶紧点头,那自然是有的,他虽然不知道什麽上辈子,但这辈子的年氏,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喜欢的。他这样的性子,是从不会勉强自己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像是十三,他十分喜欢,就总觉得十三日子困苦,下旨让十三府上吃穿用度,都从内务府支取——往年也只皇上的儿子,才有这样的特权。
像是老八,他很是不喜欢,那老八不管做什麽,在他眼里都是别有用心,都是错的。
年氏不光是文采出衆,身上还有一股娇憨天真,还有一种淡泊名利的安静,胤禛只觉得,和她待在一起,一颗心都随着安静了下来,朝堂上那些浮躁,那些勾心斗角,一瞬间就好像远离了自己一样。难得的安宁谁会不喜欢呢?
他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那团棉花,声音都带了几分沙哑:“有,朕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年氏笑,既然有,那为什麽,从没有给过她特例呢?为什麽就是不能看她的脸面,放过了自家二哥呢?虽然他该死,但是,他也有功劳啊。
年氏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上辈子和这辈子,在她心里不停的交织。
也可能,胤禛心里是有她的,因为上辈子她所有的孩子,在胤禛心里都是特殊的。也可能,胤禛心里的有,和她以为的有,是不一样的。
年氏嘴里念念叨叨:“好悔啊,好悔啊。”
至于悔什麽,她也说不清,就在这样的念叨中,年氏声音逐渐消失,身上力气随即卸掉,眼睛圆睁看着床帐,胸口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乌雅秀贞赶过去的时候,弘昼和弘瞻也已经到了,兄弟俩眼眶通红,跪在床边嚎啕大哭。胤禛则是坐在软榻上,他情绪沉淀了半晚上,现在倒是不至于哭了,可那表情,还是难受得很。
乌雅秀贞一进门,胤禛就擡头看过来,顿了顿,声音沙哑的说道:“皇额娘,是不是我真的……太无情了些?”
“不是,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你若是为着年氏放过了年羹尧,我怕是要立马上奉先殿跪上三天三夜给列祖列宗赔罪去了。”乌雅秀贞斩钉截铁,年氏已经死了,那就完全不用顾忌她心情了。
她看胤禛:“你是皇上,你当年,是你汗阿玛亲自选中的继承人,是这大清的帝王,是千万百姓的君父,是朝堂文武百官的主心骨,你若是为了个女人就将朝堂大事儿当成後院阴□□置了,那你对得起你汗阿玛临终叮嘱吗?你对得起这天下百姓的殷殷期盼吗?你对得起文武百官的信任拥簇吗?”
胤禛伸手摸把脸:“可是,她说她後悔了……”
“她说後悔是因为她两次都做出了同样一个选择,所以她後悔,若是她作出了不同的选择……指不定还是後悔。所以这话,你听一听就行了,很不必当真。”
乌雅秀贞说道,就年羹尧的事儿,很可能就是一个死局,为什麽呢?因为年羹尧的性子,他本身就是一个自大自负的性子。年少成名,十六岁就了进士,被康熙点为翰林院侍读。这样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在大清,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年少有才名,後来这一路仕途,又十分顺利。不愿意做侍读了,那就做御前侍卫,十八岁改行当侍卫,十九岁就跟着康熙亲征,随後立功,就得了五品武将的官职。
再然後,年家所在的旗被划分到胤禛名下,胤禛十分欣赏年羹尧,于是一路扶持,送年羹尧入军营,让年羹尧跟着十四去西藏。
十年拼搏,等胤禛登基之後,年羹尧又花费了三年时间平定青海。再然後,做了封疆大吏,统管整个西北。
就这样的履历,数遍整个大清才有几个?
自古以来,但凡有才华之人,多是十分骄傲之人。年羹尧也不例外,他有才气,又有本事,这样的人,如何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导?就算这人是亲妹妹,那亲妹妹也不过是个女人。
年羹尧……是不太将女人放在严厉的,平日里生活中,哪怕是对嫡妻,也素来是不太客气。
对年氏,也不过是出于血缘,疼爱是有,可听从……若是有的话,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下场了。
这样的性子,他是改不了的。就算是能改,也必然是要花费许多代价,但有了代价,年羹尧就不一定能有这样的成就,能走上这样的高位了。
所以年氏哪怕是做了不同选择,她也真不一定就能达成目的,挽救年羹尧了。
年羹尧做文臣,也有可能是贪赃枉法的。
胤禛没再说话,乌雅秀贞顿了顿就岔开了话题:“这丧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让李氏来办。”胤禛顿了顿才说道,又招呼了苏培盛:“让礼部拟旨……册封年氏为皇贵妃……”
毕竟心里也是有过的,再者,她两辈子都选择了他,那必然也是十分爱重他,既如此,给年氏一个死後体面,也是正常的事儿。
胤禛虽然难受,但也不知道是年氏临死之前说了後悔还是如何,他也就没有像是那拉氏死时候一样,连着罢朝五天了。不过,该来灵堂还是要来,该哭还是会哭。
偶尔也会走神,闲暇时候也会想到年氏。
整个人吧,不言不语的,却是猛然消瘦了许多。并且,他来後宫的次数就更好了,以往两三天总能进一次後宫,不是去年氏那边,就是去顾氏那边,再或者是新进宫的小答应那边。
但现在,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进宫一次。
乌雅秀贞都难得能见他一次,好不容易见一次,一看见他那样子,乌雅秀贞就吓一跳:“你这段时间是在做什麽呢,将自己弄成这样的鬼样子?苏培盛呢?你这奴才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苏培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该死,奴才也实在是劝不住主子爷,主子爷这段时间不眠不休,每日里吃饭也顾不上……”
胤禛轻咳一声:“别胡说八道,再吓着了皇额娘,看我料理你不料理!皇额娘您也别生气,我这顿时间着实是太忙了些,一来是要秋闱了,为这秋闱的事情,朝堂上实在是忙的很。二来呢,眼看快秋季,各地又要上折子,无论是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朝廷都需得有处置之法。再者,因着十三没了,我和老六就实在是……分身乏术。”
原本属于十三的活儿,现在就分摊到老六和胤禛自己身上了。
乌雅秀贞也是无奈:“十三的话你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十三虽然走了,但是十二,十五十六,这不都是能干之人吗?你将活儿给分出去怎麽样?再者,你若是放心不下他们,那不还有弘晖他们吗?不趁着他们年轻有精力,让他们多干活儿,你是打算养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