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上八点,路漫漫没叫上卫来,亲自开了车,停在诊所门口。
许挚远倒是准时,早早就等在诊所门外。
“许医生,上车呗。”路漫漫摇下车窗,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般,神情自若。
许挚远听话地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我订好了餐厅,许医生应该没意见吧?”路漫漫稳稳当当地开着车,她其实前段日子才拿的驾照,但驾龄已经有好多年了,以前没钱的时候都在非法开车,後来又全丢给卫来开,所以近期才补上的驾照。
“没意见。”许挚远说。
许挚远不爱说话,路漫漫也没什麽兴致,又受不了车内太过安静,就放了点歌。
歌单平时都是卫来在听,一打开全是摇滚音乐的轰炸声,路漫漫听了几首就怒了,一边驾车一边分心摁切歌,但不管她怎麽切,歌单里全是摇滚乐!
在路漫漫切了第九首时,一旁的许挚远终于看不下去,伸出手握住她快戳坏屏幕的手。“我来弄吧,你专心开车。”为了他们的生命危险着想。
“……这平时都是卫来在听,听的歌都吵死了。”她讪讪地把手收回,小小地为自己辩解一句,就专心开车去了。
“嗯,听我的歌吧。”许挚远连接了自己的歌单,很快的,车内一改刚刚撼动心脏的摇滚乐,变成了轻柔悠扬的钢琴乐。
路漫漫倒是不怎麽会欣赏,但至少不吵耳,就没管他。
窗外的夜景一直在往後倒退,路漫漫好几次偷偷去瞧他,都只看见他偏头去看窗外,车窗模糊地倒映着他的脸,沉静,孤冷,一如他平常。她没有久看,很快转回头驾车。
周而复始的,直到车内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是她之前在诊所门前给他弹的歌,那首苏打绿的《你被写进我的歌里》,不同的是,这不是原曲,而是没有人声的吉他曲。
她学了一整个晚上弹的曲子,一听就能听出来。
只是,全是钢琴曲的歌单里,怎麽会有一首吉他曲呢?
她又偏头去瞧他,这次他倒是不看窗外了,她一看他,目光就撞进他的眼眸里。
只有一瞬,一秒,视线便错开了。
她什麽都没问,他也什麽都不打算说。
她似乎完全搞不懂这个面瘫的男人在想些什麽。
餐厅到了,路漫漫预约的是一家会员制的西班牙餐厅,餐厅里回荡着悠扬悦耳的提琴曲,他们独坐在其中,周围都没什麽人。
路漫漫让他们按她平时吃的上菜,而许挚远自己给自己点了菜,就将菜单交还给了侍应生。
“许医生平时也来这儿吃吗?”动作毫不生涩,甚至称得上熟练。
“来过几次。”许挚远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淡淡地回答。
“看来我认识的许医生,不止你全部的十分之一啊。”说来也是奇怪,她认识的,仅仅只是南街那所小诊所的主诊医生许挚远,只是那个淡漠冷清,油盐不进的孤独精,她究竟看上他哪里呢。
“我认识的路漫漫不也是吗。”这是许挚远今天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模样,明明穿着打扮发型妆容都没什麽不同,但他却觉得,她今天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调皮地朝他笑,虽然面上努力僞装成平时的样子,他却在她眼里看见了落寞。
是因为,他早上对她说的话吗?
他的本意并非她和她手下误会的那样,他只是不想让她天天到诊所去,做着她不擅长的东西,什麽告白,什麽送饭,都不该是她路漫漫该做的事。
她应该肆意张扬地做着那个一生气就骂骂咧咧,一开心就仰天大笑的路漫漫。
“我今天早上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许挚远在脑子里整理好措辞,嘴唇轻啓,正想解释的时候,就被路漫漫打断了话语。
“我有什麽不好认识的,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诉你。”路漫漫只手托着腮,双眸里又浮现了惯有的娇媚。
许挚远微蹙起眉头,心底浮起一抹淡淡的浮躁,不知怎麽的,他不想看见她这副表情,所以他止住了嘴,不再说话。
“小时候家里穷,勉强靠着政府的津贴上了学,高中後就实在学不下去了,就赶紧挣钱啊,但没有学历的工作挣钱太慢了,我不喜欢,所以选了一个挣钱快的方式……然後就去打架呀,卖假货呀,混□□啊。”
“你不知道,打一场黑拳的价格有多高,我第一次打赢了黑拳,挣的钱终于给自己买了一台手机,虽然是最便宜的那一款。”
路漫漫说起旧事,姿态漫不经心的,好似她在说的不过是小说里编造的故事。
许挚远想起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眉间越蹙越紧,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问了他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你究竟,是靠着什麽,坐上今天的位置呢?”
受过多少伤,挨过多少打,经过些什麽,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靠武力,靠脑子,靠……”路漫漫思索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他问话当中的意思,眼眸中一瞬变得冷冽。“许医生觉得我靠的是什麽?”
一个女人,一个貌美的女人,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所有人都觉得她靠的是什麽?
她听过太多人对她说这些话,她以前从来不当一回事,她不在意也不屑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但是现在,路漫漫心底不禁浮起愤怒,羞耻,委屈,数不清的情绪在蔓延,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原来……是在嫌我脏吗?”不是不喜欢她,是在意她的背景,在意她的过去,在意她脏不脏。
许挚远愣了好几秒,不知道她怎麽就想到那里去了。“我……”
但路漫漫已经拍案而起,差点没将餐厅的桌子拍翻。“我走到今天的位置,都是我一手一拳打回来的,我受过的伤,挨过的痛都是我走到今天的证明,你们凭什麽用你们的有色眼镜来看我,就否定我所有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这麽委屈过,就算以前被人摁到泥地里打,被人拿烟头往身上烫,在警校里因为天生就比男生力气小体力差而通宵训练,被师兄师弟摁在地上搓,被师父训,都没有此刻来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