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看它也不是拿来招我们的……”
他说什麽季千里都会细想细答,但逢此时丶此事在他心中排末等,又怕他追问平沙和他哪个要紧,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这般终于离扬州不过三两日脚程,这日,二人出客栈行至午时,一路渐荒芜,不见村店歇脚,虽饥饿,也只好继续向前。
走了些时,天公犹不作美,竟滴嗒嗒下起雨来。他二人向来轻装简行,自未带过雨具,见那雨愈下愈大,好半天没有停势,又紧赶一程。
且喜两炷香。功夫後,转过一处山弯,现出一间破落凉亭,看样子被雨困住的人不少,嗡嗡挤得一团,两人也顾不得了,匆匆过去躲避。
就这片刻二人已都淋成落汤鸡,晚秋大雨令空气骤冷,一下马,季千里便打了个喷嚏。
越东风拨开他额前湿发,叹道,“我说什麽来着。”
季千里望他一眼。
天亮时他把人叫醒,这人望一眼天,便跟没还魂似的,将眼一闭,埋在他颈窝不肯动。
咕哝什麽今日定下要大雨,什麽“听风听雨小窗眠”,睡觉正好,又是什麽苏溪年活该,挨打也就挨了,又是什麽人在那里,总要等他们……
他看他许久不曾睡过懒觉,为此学小孩子耍赖,实在有些舍不得。可也没有法子,强说不过看起来阴阴的,不一定落下来,又答应改日他要睡多久睡多久,这几日还是先赶路。
这人倒也起,不过就是否要下雨一事又道,你不信,流云最烦下雨,能未卜先知。
季千里出门时是见它恹恹地,装看不见,没想果真下了。
这雨还一下便这般大,豆大雨点不断溅进凉亭,把本就湿透的裤脚又打湿,来路去路雾蒙蒙一片,不断有赶路人奔逃进来,便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
听得旁人骂这亭名儿晦气,叫什麽不好,叫个“茫然亭”——现在被困得走不能走,果真不就茫然?
他一笑,左右也出不去了,且喜是跟这个人在一起,也拨他头发,“头一回见你这麽狼狈,你怨我了是不是。”
“什麽怨你,看你折腾成这样,舍不得罢了。”越东风握住他手,忽地笑了笑,“怎麽是头一回。”
季千里被他一握,掌心便有热意源源涌来,好似沿着四肢百骸流过,由内烘烤着身子,十分舒坦。闻言看他打湿的眉眼,一下想到那时庙里,心头也跟着一热。
“小照,你发现没有?”
越东风莞尔。
“好几回见你,总在下雨?”
“是我要说的话——”季千里喜道,“你也发现啦!”
“不是也发现,是也记得。”
季千里忍不住笑。
这世上有千般发现,发现是转瞬惊喜,而记得是感同身受。
“那春雨丶雷雨丶晚秋雨,小师父最喜欢哪场?”
他又认真想了想。
论清白是春雨夜,至清新明朗,没有半分逾越,他抱他也是顺手帮人。
论甘美是此时,再是淋得满身风雨,彼此心意相通,毫无负担。
而那夏雨尽是纠结,满腔苦闷绝望,可……他见那双桃花眼望着他,脸微一红。
越东风挠着他手掌心,贴近笑道,“原来是夏天?”
——却是今时不同往日,想来竟是那场雨最酣畅淋漓。
季千里点头,“其实我都喜欢。不过……”
越东风故意问,“不过什麽?”
他似知他不想要别人听见,俯身把耳朵贴了过来,季千里笑,“等见了苏大夫,我们求他……”
“轰隆”一声。
一道惊雷把他声音切断。
“轰——”
霹雳再次从挤满了声的凉亭上方掠过,亭边一棵小树应声而倒。
那倒地声好似在脑中炸开。
他瞪大眼。
满脸欣喜都作惊恐。
“……他丶他们说什麽?”
“没事,”越东风拍了拍他的手,仍如方才说雨一般,轻声重复,“他们说,江月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