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僧人又道,“越施主,你今日插翅难逃了,还不快快束手,佛门宽大……”
“让他走。”一个冷冷的声道。
衆僧一愣。
他们原本一心瞧着圈中缠斗,并无人留心季千里,乍闻此声,都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先前高僧喊了一声,“千里住手!”
——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季千里手中。
只这时并非对着他心口,却是在那叫无尘的沙弥颈间。
那无尘吓得眼泪直掉,“师父……”
空空大师不敢置信道,“孽徒,你干什麽……还不放下刀刃!”
“空空大师,你放他走。”
空空脸颊抽搐,“孽徒,孽徒!——你再这般胡来,你回不了头啦!”
季千里淡淡道,“我不回头。”
见衆人不动,他手中匕首径自压向小沙弥颈间,“放他走。”
那无尘“啊”地一声叫唤,颈间登时冒出血线,空空大师怒道,“住手!你当真敢在此杀人?!”
季千里神色不变,依旧只有一句,“你放他走。”
空空咬牙,斜望阵圈,大为不甘,“此人不顾世情人伦,杀害多少无辜,你还执迷不悟?”
季千里眼也不眨,师徒二人对峙片刻,那沙弥又一声惨叫,空空颓然,“阵去!”
降魔圈一经退开,让出当中的人。
他那一身白衣染满僧人的血,在暗光中显得十分骇人。
阶下黄影如金云飘近。
他们相隔数级石阶相视,耳畔风声作响,季千里的声音在风中一吹便散,“你走罢。”
越东风仰首望着他,“你呢?”
“我不会同你走。”
越东风笑了笑,“是麽。”
他便转身走了。
他像是信步走来此地,与人打了一架,便打算走了。
没人拦他。
衆僧看着空空,空空看着季千里,季千里眼看那身影逐渐隐没,将沙弥放开。
他重新望向匕首,忽然之间,他听见一声熟悉唿哨。
同时衆僧感到一道劲风自身旁掠过,眨眼瞬间,他所站地方已没了影儿。
一匹白马儿不知从哪儿奔出,长腿一迈,飞跃阶下,背上分明驮着两个人。
又一连串惨叫声从石阶下传来,黄墙中一条血路杀开,碎成裂石咕噜滚落。
为首武僧忙问,“空空大师,可还要追灵……他二人?”
空空大师凝眉眼望着白马远去。
“空空大……”
“罢了!”
那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让他去……让他去看……”
流云在亲卫围作的刀墙中横冲直撞,马背上甚是颠簸。
但身後那人紧揽着季千里的腰,几乎要把他箍进身体里。
季千里麻木地望着沿路石阶,种种人脸丶黄衣丶血肉丶刀箭一晃而过,正如那时他走出季府,走到长街深处,满目广街长巷丶秋风白云。
他心中一点儿波澜也无。
他没有抓住那只手,也没有挣扎开,只是由着流云把他带到山下,又冲杀出城门。
不知在那黑夜中奔逃了多久,四下里的喊叫声沉寂了,马儿渐慢下来。
他尚未明白这陌生空气来自京城之外,肩头便猛地一重。
一片湿意浸透了他的肩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钻进了鼻间。